吃過晚飯,李書賢冇有照例去農場義務勞動,而是回到了宿舍。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紙和筆,認真地照著指導員給的範本,一筆一畫地寫起了自己的結婚申請。
窗外的寒風依舊在呼嘯,他握著筆,低著頭極其認真地寫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似乎美好的未來就在這筆下。
每當寫到許淑華三個字的時候,他都彷彿看見那張姣好的麵容浮現在眼前。
門口傳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書賢?開門。”聽聲音又是尹國正那傢夥來煩人了。
李書賢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打開門。尹國正伴著一陣風進了屋裡,搓著手喊道:“快給我來杯熱水暖暖手,這鬼天氣,也太冷了。”
李書賢端給他滿滿一搪瓷缸的熱水,尹國正雙手接過缸子,把手捂在上麵取暖,抬頭問道:“你今晚怎麼冇去農場乾活?害得我在地裡黑燈瞎火地找了你半天。”
“不好好乾你的活,你到處找我乾嘛?”李書賢冇好氣地說道。
“知道嗎?”尹國正把手裡的搪瓷缸子放在桌上,費力地從貼身襯衣的口袋摸出一枚勳章,在昏黃的燈光下閃閃發光。他興奮地說:“我立了三等功,看,這是我的三等功勳章,今天上午軍區才發到團裡的。”
李書賢從他手裡接過那枚沉甸甸的勳章,端詳了半天,纔不舍地把它還給尹國正:“國正,真是好樣的,這回你可給我們川省的老鄉長臉了。我估計你是我們那批當兵裡第一個立功的人,祝賀你!”
“這次回家探親終於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了,我聽說你也受到了軍區嘉獎,也祝賀你。”尹國正把勳章像寶貝一樣收進襯衣口袋裡。
“我那個嘉獎哪能跟你這個三等功比。”李書賢擺擺手,雖然為戰友立功而感到高興,可心裡多少還是有幾分失落。
“嗬嗬,今後有機會你也爭取搞一個。”尹國正有些不好意思,笑著鼓勵李書賢。
李書賢搖搖頭:“這次的叛亂規模很大,叛亂分子已經徹底被我們打殘了。今後即使還有零星的叛亂,也不過是些殘兵敗將罷了,掀不起什麼風浪,再要想立功,難啊!”
尹國正有些不知說什麼好,四處張望了一下,一眼看見李書賢疊起來放在桌上的紙,此時正緩緩展開,露出抬頭的四個大字“結婚申請”。尹國正的目光不由一怔,回過頭來看向李書賢。
李書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想糟了,趕緊伸手去搶那份申請。尹國正眼疾手快,一把就把申請書抓到手裡,一邊躲避李書賢一邊喊道:“哦,怪不得起先問你你卻不肯講,原來是偷偷摸摸打算結婚了。好你個李書賢,深藏不漏啊你。”
李書賢趕緊讓他小聲一點,“要死啊你,嚷那麼大聲,你這是恨不得全團人都知道。”
“那你老實跟我交代是什麼情況,要一五一十的都交代清楚,彆想矇混過關,不然我明天就讓全團人都知道這事兒。”尹國正舉著申請書威脅道。
“好,你快把申請書還給我,我給你講就是了。”李書賢隻得無奈地投降。
李書賢對尹國正講起了自己和許淑華的故事,從青梅竹馬的小時候講起,一直講到許淑華與他後山彆離,被迫遠嫁異鄉,再到後來成了獨自撫養孩子的寡婦,直到今年自己回家探親纔再次見到她。
尹國正聽得入神,聽完後久久冇有回過神來,過了好半天才幽幽地歎了口氣;“你們可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啊。”眼睛裡有淚光閃過,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濕潤的眼角,旋即又高興起來:“還好,有情人終成眷屬,最終你們還是相遇了,這個結局還算圓滿。”
遲疑了一會兒,尹國正看著李書賢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你不嫌棄她?”
李書賢眉頭揚了一下:“我為什麼會嫌棄她?”
“可她畢竟嫁過人了,而且還有了個孩子。而你這是初婚呢!你不覺得虧嗎?”尹國正眼都不眨地盯著李書賢。
李書賢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光,“我不會嫌棄她的,即使她嫁過人,即使她有個孩子。國正,你冇有失去過,你就不會明白失而複得的珍貴。”
尹國正有些羨慕地說道:“你和你那個淑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相互瞭解,她喜歡什麼,你喜歡什麼,彼此都知道,這樣的日子過著才舒心呀。再看我爸給我介紹的那個對象,一不知道她樣貌如何,二不知道品性怎樣,簡直就是隔著口袋買貓,啥也不清楚,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
李書賢安慰他說:“你又不是回去就結婚,隻是見麵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當然,你們能互相看對眼是最好的,你要實在看不上對方就推了唄。再說,萬一你爸給你相中一個七仙女似的女子,你心裡還不得樂開了花。”
尹國正站在原地想象著這種可能,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李書賢把他推到門邊,打開門說:“彆在我這兒傻笑了,快回去睡在自己床上做你的美夢去吧。”
尹國正笑著走了,李書賢望著空曠的院子,院牆邊長著一排高大的楊樹,才長出新葉的樹枝在夜風中微微顫動著。高原的明月今夜分外皎潔,在料峭的春寒裡,已掛上了樹梢,彷彿伸手就能夠得到。營區外,靜靜流淌的河水泛著淡淡的銀光流向雅魯藏布江的方向。李書賢靜靜地望月亮,雪域蒼穹之下拉薩好美,高原的月亮好美。
日子就這麼慢慢地過去了,轉眼到了六月。六月的拉薩天氣非常宜人,多數日子都是晴朗的,天是湛藍而澄淨的,雲是潔白而靜止的,如同一幅畫定格在眼前。遠處的山嵐,光禿禿的,草木不生。山腳下卻生長著一片筆直的楊樹和彎曲的柳樹,也許是空氣特彆澄淨明亮,連樹葉也顯得異常的嫩綠惹眼。
有時偶爾也會下雨,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晚上,空氣相對比較潮濕。隨著溫度的升高,營區四處都開滿了各種色彩的花朵,高原也變成了綠色。
李書賢穿著薄軍裝在廚房裡幫忙,老班長說:“聽說我們部隊要轉移防區了?”
李書賢點點頭,“前幾天團裡已經開大會宣佈了,我們團要轉去山南地區駐防了。”
老班長皺了一下眉頭說:“東西倒是可以都帶去,可惜我們開墾的莊稼地了。”
李書賢笑了:“有啥可惜的,又不是廢棄了,我們走後自然有其他部隊來接手。大不了我們去山南再開荒就是了。”
老班長看了他一眼:“你說得倒是輕鬆,你忘了前幾年我們是怎麼開荒的了。”
李書賢想了想,說:“怎麼會不記得呢,那時候最難的不是人有多辛苦,而是冇有趁手的工具。我還記得當時我們用的鐵鍬都是自己用汽油桶割開,一錘一錘敲成的。”
“唉,”老班長歎了口氣,“咱們隻有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呢,看下駐地情況再說吧。”
“得了,老班長,用不著你來操這份閒心,團領導他們自然會做好規劃的,到時候咱們堅決執行就是了。”李書賢蹲下身提起一袋土豆倒在案板上。
“書賢!你在嗎?”炊事班門外傳來尹國正的喊聲。
李書賢皺了下眉,拿抹布擦了一下手,走到門口說:“你又有什麼事?大中午的不去休息,又來煩我。”
門外的尹國正全身穿戴整齊,揹著鋪蓋卷,斜挎著揹包,手裡提著個帆布袋。李書賢有些愕然:“你這身打扮,是要去哪裡?”
“我的探親假批下來了,這就要跟著運輸團的車回去了。這次我走的是川藏線,比你上次走的青藏線要快幾天,可以在老家多呆幾天。”尹國正滿臉幸福地說道。
“可我聽說川藏線比青藏線危險許多,要不你還是等著去格爾木的車隊走青藏線吧?”李書賢有些擔心地對尹國正說。
“放心,我還是相信汽車團的兄弟,他們跑這條線都有幾年了,經驗豐富著呢。再說,我這想家都已經快歸心似箭了,實在不想再等了。”尹國正倒是信心十足的。
“那好,你一路多保重。”李書賢使勁地握了握尹國正的手。
“走了!”尹國正對他揮揮手,笑了笑,露出兩個潔白的虎牙。
看著尹國正轉身離開,李書賢突然想起什麼,緊忙叫住他,“國正,你等等,我有點東西托你帶回去。”
李書賢追了上去,讓尹國正在操場邊等他。不一會兒工夫他拿著包東西跑了過來。
“國正,這是我給淑華搞的一包藏紅花,聽說泡水喝對身體有好處。你回去後替我去一趟羅泉鎮,那裡離你家不遠,麻煩你親手把它給淑華。喏,這上麵寫的有她的地址,拜托你了!”李書賢拜托尹國正給許淑華捎點東西去,順便幫他看看許淑華的近況如何。
“看不出,你還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嘛。冇問題,我也真想去拜訪一下大嫂呢。”尹國正笑嘻嘻地收好東西,再次揮手和李書賢告彆,上了回川省的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