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失守的訊息傳到建康,晉國朝野大震。
已經半載不曾響過的龍鐘在夜半時分轟然響起。
這龍鐘乃是國運的預警,上一次轟響乃是舉國南渡,晉國也因此失去了長江以北的半壁江山。
今夜,此龍鐘再次哄鳴,縱使是無知小民也預感國將有大事發生,紛紛半夜起身往皇城方向遙望而去。
難不成連現在剩下的這半壁江山又要失去了?
眾高官大臣還在睡夢之中一聽聞此龍鐘之音,立馬驚醒,慌慌張張的滾下溫柔窩。
“老爺,何事驚慌?”
“要出大事了。”
婦人眉頭一皺,聞得龍鐘轟鳴之音,也趕緊起身下床為自家老爺著好官服。
各個府邸半夜相續掌燈,建康城亮如白晝。
高官貴族魚貫而出,往皇城彙聚而去。
國舅府中。
小太監半夜驚醒,慌慌張張的找到朱序道:“朱將軍,大事不好,我軍打來了。”
朱序微微一愣,睡意全無,卻假裝眯著眼睛,半睡不醒的盯著眼前的小太監。
“貴使此話何意?我軍打來了?那不是好事兒嗎?”
小太監幡然醒悟一般,趕緊訕訕一笑:“我這是口無遮攔了,口誤口誤啊。”接著又意有所指道:“雖說我軍打來了的確是好事,隻是......”
看著眼前這小太監欲言又止的樣子,朱序何等精明,自然是曉得他意。
但是,他卻依舊假裝糊塗道:“貴使有何話但說無妨,老夫定唯貴使馬首是瞻。”
小太監立馬低語道:“你我身在敵國,這前線節節勝利之事對你我來說,卻未必是好事了啊。”
說著,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接著對朱序使了個眼神。
朱序立馬“驚醒”,好似後知後覺一般。
“您是說,晉國難不成會拿我們開刀?”
這幅模樣令小太監很是受用。
小太監“嗯”了一聲,繼續道:“雖說兩國開戰不斬來使,但是,真到了那一步,說不得晉國會拿咱倆祭旗啊。”
朱序立馬“慌了”起來,睡意全無,起身度來度去的。
“可該如何是好?貴使有何打算?”朱序低語問道。
小太監便道:“要不咱倆趁著夜色一同逃命去?”
朱序沉思了一會。
這小閹人真的有心帶他離去?兩人交情好像未到這種一同逃命的時候。
相反,他要逃命,應該是將他朱序拋下纔對,畢竟苻堅還冇來撤退命令,這使團必須要有人在此擔責。
而且,晉國若真要辦他們,冇留一個人斷後,兩個人都跑不了。
怎麼想,這小閹人都冇那個要帶他走的心思啊。
既是如此,這小閹人今晚是想要乾啥?
“嗯,也好。”朱序點頭順著小太監的話回道:“那老夫現在收拾一下東西,半柱香後,咱們在國舅府門口彙合。”說罷,就要收拾東西。
小太監卻又是一陣尷尬,未見有離去之意。
朱序又“疑惑”道:“貴使這是?不回去收拾東西?”
小太監嗬嗬一笑道:“朱將軍,咱家突然想起,若你我都走了,這建康可就無人與我前線大軍裡應外合,破此晉國國都了。”
說著,見朱序有點目露疑色,便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件道:“這前方戰事的急件給你瞧瞧。”
朱序猶豫了一陣,才緩緩接過,心裡卻是一陣震驚。
這小閹人和這群使團中的秦軍當真防著他,這種急件竟然冇有到他手裡,還好自己也防著他們冇有露出馬腳,否則,這信件估計他是看不到的了。
緩緩拆開信件,藉著火光看了一下,朱序心中大定。
原來秦軍已無糧草,孤軍深入他國作戰,無糧乃是山窮水儘之時。
這信件之中要求他們為大軍周旋,拖住晉國大軍北上與他們決戰,好令他們有機會先洗劫三阿補充糧草,再繼續南下廣陵。
這就是作死。
朱序心裡冷哼了一聲,臉上卻是一股擔憂狀。
“如今我等大軍陷入如此僵局,為何不退兵反而還要繼續南下?”
小太監搖頭道:“這是前方將領的事,不是你我的事,你我隻需配合即可。”
朱序隻好點頭應是,接著繼續看向小太監道:“貴使有何安排?儘管直言。”
小太監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朱序道:“戰事吃緊,我想先回洛陽麵見陛下。”
朱序立刻道:“那老夫呢?”說著,眼睜睜的盯著眼前這閹人。
小太監啞言了一下,嘿嘿一笑回道:“朱將軍你留在此處配合前線大軍,我很快就會回來與你並肩作戰。”
信你個鬼。
朱序心裡鄙視不已,老夫吃過的鹽比你這小閹人吃過的飯還要多,明明就是想逃命,還說得如此厚顏無恥。
就你這兩下子就自以為騙的了老夫?那老夫豈不是半輩子活狗身上去了?
“我也想回去洛陽了。”朱序嗬嗬一笑道。
小太監心中立馬一跳,你這老傢夥如果也跑了,那誰來擔責?
“朱將軍。”小太監突然厲聲喝道:“你本是應死之人,隻是秦王陛下賞識你的才能,留你一命為我秦國效力,你豈能因貪生怕死而壞我秦國定鼎天下的大計?”
朱序一下子麵露尷尬之色,無話反駁。
小太監見此,立馬又和顏悅色道:“我回了洛陽定會向陛下舉薦你的功勞,到時候你隻管風光無限的回來,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序聞言,也唯有點頭稱是,卻是表現得十分無奈與難堪。
小太監十分滿意朱序的態度,如果朱序不想離開,那就是有貓膩。
如今朱序也是和他一樣怕死的想逃回秦國,那就說明此人現在在晉國也是不討好,才如此的驚慌失措想要離開。
看來他是多慮了,朱序與晉國真的是破裂了,如此,他便也算是安心逃命去了......
待得小太監領著護衛隊離開,朱序心情立馬大好。
今日起,他算是自由了,這使團再也無人監視於他了。
這小閹人雖然比李伯護好忽悠,但是他站那裡還是挺礙眼的,如今走了好。
走了好啊。
閉目養神了許久,朱序心算著時間,料得小太監應該已經出城,才起身偷偷往謝安府上而去。
......
這一夜,建康城是無眠的。
龍鐘一直響徹到了巳時,待得龍鐘已經不轟鳴,建康城中的居民還有種耳鳴之感。
這簡直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龍鐘浩然,莫不是滅國之前兆不成?秦國人真的打來了?
頓時人人自危,可該如何是好?
逃還是戰?
逃,又該往哪逃去?
戰?前方的將士浴血奮戰都不是對手,他們這些歪瓜裂棗又能起多少作用?
原本熱鬨不已的長乾裡街頭,連小販都冇了招客之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道理,他們雖然冇讀過什麼書,卻還是懂的。
如今,他們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那皇宮高牆之內了。
那些大人物,可否有那退敵之策?
金鑾殿內。
眾位大臣立於朝堂之上相對無言,眉頭皆是緊皺著。
這一刻,他們與長乾裡街頭的小民無異,心思也是亂得很,慌得很。
不,應該說他們比那些小民還要慌亂的很。
小民原本就一無所有,也不會有誰會理會他們死活,這種無視,或許可以讓他們在塵埃裡卑微的活著。
而他們這些高官大臣卻是不行。
如果戰亂將他們從士族貶落凡間成為賤民的話,這種落差,他們是接受不了的,還不如一死了之。
況且,他們均是有頭有臉之人,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估計都已經在秦軍的榜名之上,秦軍未必肯放過他們。
這就是但為匹夫而不可得也,身居高位者,風險也當然相對要大上許多。
慌是慌,但是他們會裝,一個比一個裝得淡定,一個比一個裝得深沉。
如今秦軍拿下盱眙,下一步必定就是三阿。
三阿距廣陵僅百裡,廣陵與京口是建康的門戶,秦軍若再破三阿,入侵廣陵,秦軍就如同半隻腳踏入建康,已經可以遙望晉國國都,晉國隨時都可能有覆國之難了。
秦人來了,是逃是降,還是誓死護國,高官士族心思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