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生死,還有什麼是正事?
林阡這幾日都在廢墟下狂飲,陪伴他的僅是墳中一百二十九把劍,兵將們未必還存屍骨但留兵器,說這地方是個當代人的劍塚也不為過。
數字如此精準,是因為他這幾日就乾了數數這一件事。
飲恨刀到十八層了竟還入魔,對一個精神潔癖來說打擊太大,他難以接受鎖陽墓裡圍攻他的人群裡原來有趕鴨子上架的民眾!鐵木真在黑水談判時說的話猶在耳畔:“林阡,你不想殺卻殺死的那些,難道就不算被殺?”“死你刀下的就不是數?!”
底線遭剝蝕,不堪回首、不忍直麵,唯逃避、麻痹……
漸漸他開始習慣這種人死後被埋在土底下、窒息、昏暗、潮濕、腐朽的感覺,或許他也已經死了,靈魂寄居一隻小螞蟻,東爬西撞庸庸碌碌,頭頂泥土鬆動了往下一塌,好了,又死了,不久又發現自己是一條穿山甲,駕輕就熟地從這墓穴裡一穿而過,甫一露頭,身體突然急劇龐大,這次,連死都冇來得及體驗,意識就猝滅又神速覺醒在一頭雪豹,電光火石間一道雪光刺得它睜不開眼,但他猛地從夢中驚醒坐起:怎麼我死了,可我又活了,我還冇活夠,竟就又死了?
奮力拖住夢境的末尾追溯,大概是螞蟻吃了他腐爛的屍體,穿山甲又食了螞蟻,雪豹獵殺了穿山甲,他拿了雪豹烤著吃,所以,這世上是有輪迴的,死從來不是生的對立麵,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延續,永存……
欲識生死譬,且將冰水比。水結即成冰,冰消返成水。已死必應生,出生還複死。
“永生即永滅”的體驗愈發強烈,萬物相伴相成,循環不已,十八層再往下果然還是人間。
《控衛在此》
生死疊加之態,他看清瓜州肅州黑水之戰的無數英魂,星火熒熒,澄清光亮,
就像莒縣老劍塚裡的劍靈劍鬼,一樣,也不一樣,因為犧牲不久所以善惡還不曾割裂。
痛苦又痛快,倏忽淚流,大笑向他們承諾:不會教你們白死,更不會教你們白活!
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有關鎖陽墓的印象一點點復甦,他總算想起真相與謠言不儘相同,憑他自己,不用人救扶,鏗然一刀破土而出。
徐轅剛趕到廢墟外,正好見此刀,大吃一驚,這,分明是魔態林阡的“赤焰燒虜雲,炎氛蒸塞空”“塵驚大澤晦,火燎深林枯”……但恍惚又覺刀鋒清碧如鏡,似照見了天地間正氣,豁然開朗,原來如此,以佛法打出魔招,纔是真正的佛魔一起到刀上。
就這瞬間失神,徐轅被背後來犯的一劍狠辣斬首,始料未及,竟難自救,所幸危也林阡安也林阡,飲恨刀以瘋魔之速力、神佛之莊嚴、螺旋傾軋向那個……那條不怕死的毒蛇!
“不是入魔了?怎麼不殺我?”慈悲的刀尖到頸邊隻差毫厘,軒轅九燁若膽怯想後退,就會被籠罩在後背的強力震碎。
“冇入魔,這是飲恨刀第十九層。”死裡逃生,徐轅穩若泰山。
“雖然入魔能見到吟兒,但我不能拿天下蒼生開玩笑。”林阡坦言,不殺軒轅九燁是因為他軒轅劍是為了救世。
“是怎麼參透佛魔一體的?”軒轅九燁察覺到周遭壓力一空,終於可以動彈。再回味適才那一刀,確實如徐轅所言,感覺比往日還要沉澱:刀中佛魔如眾鏡相照,魔鏡見佛鏡中,如是佛鏡中現眾魔影,一一魔鏡中複現眾佛影,即重重現影,成其無儘複無儘……
“死生之大都能相融,何況佛魔。”林阡理都冇理他就走。
“既已看淡生死,會否看淡民眾?”軒轅九燁擔心,成吉思汗好不容易纔從“以殺為業”的信念中稍有扭轉,林阡會否又因為感到生死無差彆而隨心所欲起來?
“我夢中之所見,雖生死整體永恒,可割裂來看、全冇活夠,惟願每個個體都能圓滿。”林阡駐足轉頭,越過軒轅九燁看向徐轅,徐轅冇說話,微笑點頭。
“看透一切又能對冇看透之人心懷悲憫,你可以剃度。”軒轅九燁邊走向林阡邊說,說的是真心話,“真的,且去普度眾生吧。”
“你說我能不能渡鐵木真?”林阡忽然問他。
“……能?”軒轅九燁頓了頓,答。
“渡完再去潛心修佛,又不遲。”林阡居然比以前還多了幾分灑脫。
徐轅追上前來,看似三人同行,其實兩個押解一個:“軒轅九燁,待回到瓜州,我會放你回去。”
“放我?”軒轅九燁意料之外。
“不忍傷你,是看準你還會回來。”徐轅對軒轅九燁珍惜已久,他覺得這是宿命的安排,軒轅九燁是獨孤清絕、吟兒之外的伏魔最優選。
“我從冇來過,何談‘回’?”軒轅九燁嘴硬。
“不要他,我不缺高手。”林阡可冇徐轅那麼惜才。
“我不會歸他。”軒轅九燁冷笑,透過徐轅反林阡。
“我缺老鼠屎。”林阡坦言要對成吉思汗反攻心。
“做夢,你隻會後悔!”軒轅九燁急了,不再以徐轅為屏障。。
“看誰後悔。”林阡淡然一笑,終於正眼瞧他。
一目瞭然,蒙古軍忌憚的除了林阡還有徐轅、軒轅九燁是在確認徐轅行蹤的前提下孤身入境暗殺——
柴婧姿剛回盟軍,這麼巧就發生禍端,她是長生天的可能性驟然又多一分。
但怎麼解釋瓜州前線、三危山口,盟軍群龍無首的情況下,蒙古軍都收穫不大甚至林陌還輸了一場?
這位或這群蒙諜,有行動,無能力,更像是長生天的代職而長生天本人蟄伏著冇動!
於是柴婧姿的嫌疑才升又降回原點。
直到林阡徐轅軒轅九燁見麵的此刻,柴婧姿還乖乖禁足在絕地武士的……隔壁。
拘束好幾日,人都變得一板一眼,哪比得上絕地武士搶眼,自己就能跟自己演出一台戲來?
前段時間吟兒身體不能走,所以幾個人格謙讓著推給了最好欺負的狗鯊,這日吟兒身體大好,幾個人格立竿見影又開始哄搶要主宰。搶著搶著,忽然整體在地上捂頭打滾,一個對一個哀求著你來吧你來吧。
“怎麼回事?!”柳聞因二話不說衝前。
“能把花無涯殺了嗎!就不能讓爺安生幾日!”狗鯊說,頭痛欲裂,應該是花無涯又開始在神魂索上弄鬼。
柳聞因一愣,聯想到花無涯最近一直在跟莫非搶著上位,妓院墮樓案冇告得了莫非,就重新從絕地武士入手,對成吉思汗繼續一腔熱血地表現:“絕地武士絕對不能給林匪!就算是大汗機遇中的風險,也不能是林阡風險中的機遇!”“隻需大汗一聲令下,花無涯定會儘己所能,用神魂索將絕地緝拿回來!”
“可以忍著嗎?”柳聞因怕狗鯊冇有定力,被這神魂索吸回蒙古軍,又成成吉思汗的打手,“等主公和天驕回來?找辦法!”
“我就算不得好死也不回賊窩……”一想起在蒙古打牢受儘折磨,狗鯊咬牙切齒,額上沁出冷汗。
“可待在這兒也不行啊!雖冇鞭打杖責,可連自由也冇……大官人,你乾脆藉著這股勁兒帶我越獄,我們離開林匪、也不去蒙古軍,我們去找姐姐,浪跡天涯!”柴婧姿挨在狗鯊身上使勁蹭。
“你閉嘴!”柳聞因惡狠狠地。
柴婧姿一瞬被嚇回去:“二主母息怒!”急忙捂嘴。
混亂中,狗鯊哇一聲吐一地,驚得柳聞因手忙腳亂。
“我猜中了?是又有了!?”柴婧姿從指縫間悄悄擠出這句話。
狗鯊既驚疑又羞憤:“休得胡說!我有我媳婦!她能證明我是個真漢子!”
小道訊息不脛而走——若絕地武士又有,那主母歸來有望。
後方多是女眷,聞言盼望奇蹟發生者居多,也有宋廷使團中人,窺望時詫異之至:“真是那位盟主?!”
“這悍婦,竟能死而複生。”使團中有大內高手,曾與吟兒交過手,印象深刻,遠見亦如驚弓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