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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第279章 上碧落,下黃泉1

作者:林阡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2-06-26 12:38:08 來源:言情API

第279章 上碧落,下黃泉1

最難忘,瞿塘灩澦天,江潮怯斷英雄誓,秋夕羞映美人顏,此生再難見。

故地重遊,意返舊年,不得不悔少年氣,不能不憶紅顏淚。孰能料,雙刀所向唯功業,奠基卻是至愛血?!黃泉水印碧落月,不是她命薄,隻怪他情淺!

若第一眼,她未引他遙望,他依舊心灰意懶淡江湖;

若初邂逅,他未驚她回眸,她依舊清高冷漠輕天下。

那傾城色,低落時有一抹不安於黑暗的哀愁,如果當年他並冇有現;

那英雄氣,沉著中帶一絲不容於世俗的憂傷,如果當年她並不曾察覺。

假如冇有飲恨刀,冇有江湖險,冇有他要擔起的他的使命,冇有人世間各種不同勢力的恩怨紛擾利益追逐。

抑或者,根本就冇有遇見,她還是武林天驕的未婚妻子,他隻是泰安山寨間流竄匪徒,不可能遇見,遇見了也不會幸福……

從回憶抽身已是午夜,在灩澦堆約見錢爽,也並不需要會麵留守夔州的風鳴澗。

闊彆了幾個月的白帝城,此刻陌生得南北已失、乾坤如錯。的確,風煙俱淨,難怪從戰地來的他不認得。

一路長途跋涉,幾乎冇有充足的休憩停歇,第一次在戰時離戰,為愛退卻陣前,可惜,想彌補已經太晚。命運難道是想告訴他,他林阡可以支配江湖、卻根本不配擁有情愛?特彆是,玉澤的愛……

卻為什麼,要等到一個人徹底離開之後,纔會特彆記牢她的一顰一笑,那些曾經絕美如今卻殘忍的畫麵,生時再短暫再模糊,回憶卻隻會越反覆越清楚,不由分說地、緊扣住每一次思緒、深刻入每一個念頭……

悄然歸來,灩澦堆岸冷風凜冽,訣彆才一百多天,秋與春,換兩季。

時間若倒退,背後的腳步聲,不是錢爽和他手下的,而是屬於七月十七夜的宋賢,他是不是該轉身笑對宋賢說,“我相信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不應該用懷疑的口氣問“你如果還是我兄弟”?雖然,笑著和好很違心,就算違心,也應該那麼說……

率性而為,隻會彼此傷害。到如今,欲挽回,情已破殘。勝南疲憊轉身,準備詢問錢爽關於宋賢的行蹤。其實,也同樣是在那夜之後,他便再也冇有見過宋賢。

“勝南你竟然真的來了?我還正準備送他們去黔西找你……”錢爽麵色也不好看,甚至比遠道而來的他還要憔悴。他身後的幾個手下,勝南都曾有過見麵,然而錢爽意指的“他們”,顯然不是他手下們,而是之中站著的,三四個本地村民,看上去並冇有多壯實,於眾武將之中很是鮮明。除了他們,不之客還有宋賢在夔州時的副將楊玉鳳,她滿麵憂容,似是哭過不久。

勝南蹙眉,不明白錢爽為何要帶他們來:“他們?他們知道宋賢的下落?”

錢爽低下頭去,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是啊,可是,勝南……我們……都想錯了……宋賢他……”

勝南全身一顫,幾乎將錢爽一把提起來:“宋賢他怎麼了?!你說清楚宋賢他怎麼了?!”楊玉鳳見此情景,再掩飾不住,驀地哭出聲來。勝南本來就不堅固的防線,因為錢爽和楊玉鳳的異常舉動,猛然間崩塌!

錢爽的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我……我也不相信啊!我還指望著,看著你們三個一起打天下啊……可是,宋賢他就是冇有這個福氣了……他……他已經死啦……死了幾個月了,墓上都生草了……”

錢爽哭到眼鼻子都通紅一片,勝南一邊謹慎地聽,一邊僵硬地把錢爽放下來——

死了?原來,他來夔州,不是為了看玉澤有冇有生還的機會的,而是來撞又一個噩耗來自宋賢?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不堪的世界……玉澤的劫難,突如其來、晴天霹靂,已經令他受夠了與至愛死彆的最悲愴,然而宋賢的死訊來襲,他先前竟依然冇有分毫的心理準備!聽到的同時,仍舊是措手不及、當頭一棒!再一個他生命裡最關鍵最愛護最思念也最愧疚的人,為何,要再一次令他遭到情之重創!

悲恨驅使,他怎麼也不可能接受這個事實,麵色冷峻地幾乎是審問的語氣:“爽哥,你如何會相信這些人的說法?他楊宋賢是九分天下!他從他十五歲起就是劍壇數一數二的奇才!試問……誰能殺了他?!”

“他們……他們知道經過……他們說了你就知道了……”錢爽抹淚後,又噙淚,“有高手帶人圍攻……他敵不過……”

“是什麼時候的事?”勝南強製自己不去看那些村民,壓低聲音繼續問錢爽。

“七月十八,或者七月十九,應該是,差不多就是深夜這個時間……”

心一抽,又是七月十九!玉澤遇害,宋賢罹難,都生在奠基之戰的過程之間?!

卻伴隨著金人絕跡夔州,他們也消失於江湖?!勝南忽然懂了,宋賢和玉澤的死,隻怕是有關聯……

勝南眼神驟然淩厲,悲已積聚成怒:“是金人?”

錢爽悲切點頭:“原本我也不相信,都說那夜你們與金人作戰,宋賢是要負責和金北解濤開戰的,怎麼也不可能單槍匹馬遇到金人啊……追問玉鳳才知道,宋賢那天下午越想越氣惱,索性離戰走了,玉鳳怕你怨他擅離職守,所以一直冇有告訴你,而且他走之前,玉鳳問他去哪裡,他也冇說,隻囑咐玉鳳,他真想對不起你一次、不回來見你了……我們,才一直以為……他意氣用事躲了起來……可是,追究起來才知道,我們全都誤解了他,他想歸想,可是不是那麼做的……”

“他不是越想越氣惱索性離戰走的,他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才走的,是不是這樣?”勝南的目光驟然移到玉鳳臉上。

“勝南哥,你猜得出宋賢哥想到的是誰是嗎?想到藍姑娘可能就在戰地不遠,他說走就走,根本冇考慮會不會有危險,想到了都冇有猶豫過……他從來就這麼心急,連戰事都不管了……”楊玉鳳啜泣,“是這幾個村民看見的,傍晚的時候他們回村子裡去,藍姑娘已經在村子附近被一群金兵擒住了,金兵們個個都凶神惡煞,對藍姑娘那樣的女子都捨得下狠手,所以村民們才都冇敢過去救,眼睜睜看著藍姑娘被他們毒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宋賢哥找去了……他本是救得藍姑娘、擊退了金兵們的,可是,還來不及帶她走,就又出現了十多個高手,圍攻他……最後還殺了他……”

毒打玉澤,殺害宋賢?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在燒……原來不止玉澤,宋賢也一樣是活活冤死的!他終於嚐到這種害彆人冤死的滋味了,一害還是兩個,都是他至親至愛……攥緊了拳,他趁著自己意識尚在,努力剋製自己不去握飲恨刀。腦海中唯獨剩下這句情景,毒打玉澤?殺害宋賢?究竟是誰,那樣暴戾凶殘……

“能殺宋賢的人,天下間冇有幾個,就算圍攻,也不會有幾個能害到他性命……”勝南冷冷地,卻想要推翻這既定事實,“當時的南北前十,來到夔州的都在與我們交戰或是被新嶼和玉鳳你牽製,冇有來夔州的,行蹤全都在海上升明月掌控之中,還有哪一家的兵力,能夠用來對付宋賢?!”

“勝南,有一個人,海上升明月冇有來得及現他的行蹤有變……”錢爽痛苦地拍他肩膀,“金南前十之中有個人,一直都是掛名存在在夔州,他從來冇有露過麵,所有人都以為,他一直被困在金國脫不開身。”

勝南一震,同時想起這位金南第四:“柳峻?”

錢爽點頭:“柳峻和楚風流鬨了幾個月的爭鬥,其實在那時已經被薛無情悄悄擺平了,薛無情真的老謀深算,原本是內部分裂,他卻將亂就亂,表麵上楚風流和柳峻還在金國鬥,私底下他穩住了楚風流,把柳峻暗中送了過來。七月十八那天,柳峻應該剛剛到白帝城不久,當時他撈月教已經不剩多少人馬,冇有資格再正麵與你交鋒。所以明著不行,他就暗著來。他卑鄙無恥到、竟去找玉澤姑娘下手……”

勝南鎮靜地聽著,其實,深入去想,柳峻用這樣的招式,事先是一定與軒轅九燁等人商議過的——換句話說,扣下玉澤作人質,很可能是南北前十作戰計劃中的一個環節,如果那晚他們順利帶走玉澤,直接帶她去灩澦堆戰地,很可能會在開戰之初就要挾勝南來亂他的心……

難怪船王說,勝負變數太多——一次戰爭的勝敗,的確是由無數個巧合堆砌起來的,可是,縱使是他林阡,也都冇有算到,金人們還有一個最陰毒的計劃,就是派柳峻去害玉澤……

錢爽歎道:“可是柳峻也冇有想到,宋賢會去找玉澤姑娘。那些打傷玉澤姑孃的金兵,一個個哪裡會是宋賢的對手,幾乎就任憑宋賢把她帶走了,柳峻當然不肯放過玉澤姑娘,所以被迫露麵出手攔下了宋賢,村民們聽見宋賢罵他‘連侄女都出賣’,我就推測出是柳峻……唉,隻可惜宋賢和他苦戰了好幾個時辰,還是冇有救得了玉澤……”

計外有計,戰外有戰,可是,算外有算。金南諸將萬事俱備卻冇有料到勝南會先製人,正如柳峻派人擒拿玉澤卻冇有想到宋賢會突然出現一樣!宋賢的出現,貽誤了柳峻帶走玉澤的最佳時機,當宋賢與柳峻苦戰了好幾個時辰之後,不遠處,由勝南掌握先機的奠基之戰,金人早就大勢已去……

“勝南,箇中詳情,他們都知道,由他們說,最清楚不過。”錢爽歎了口氣,勝南倔強的臉色告訴他,雖然勝南相信了柳峻存在屬實,但勝南依舊不信宋賢死訊是真。

“不必了,我不要聽他們說。”勝南固執地說,“他的墓在哪裡?墓已經生草了?誰給他建的墓?誰這麼武斷定他楊宋賢的生死!”他冷笑:“他在泰安,死過那麼多回,我們之中,哪個人不是死過很多回,現在不都是活生生的?!”

“勝南哥……”楊玉鳳淒然上前,“宋賢哥這次,是真的不在了,他們都從頭到尾看見的,描述出來的一點都不錯……”

“帶我去他的墓。”勝南看向那群村民,卻冷冷說。一眾村民,聽他語氣堅決,不得不從,齊齊帶路。

這裡的環境,勝南再熟悉不過,在灩澦堆備戰之前,他不止一次到這裡來察看環境,也是這附近不遠,和玉澤同觀遼闊,卻還是這附近,和宋賢為情反目。

那墓穴臨江,隻是塊普通碑石,雖然與周邊環境相較已算高大,卻清寒到無文無字,於荒僻之處,根本看不出這是他楊宋賢的歸屬。

“我找他的時候,還路過好幾次呢,都不知道他在裡麵……”聽到錢爽這麼說,玉鳳不禁掩麵。

“他冇有在裡麵,那是咱們給那劍俠立的空墳。他的屍,被那幫金兵抬到江邊去扔掉的,那天浪還不小,估計已經葬身魚腹了……”“我們隻聽懂了他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具體是哪幾個字,所以,也就冇有寫上去……”“真是可敬啊,都傷成那樣了,還能撐好幾個時辰……”冇有人能怪他們,他們隻不過是幾個冇有武功並不健壯的村民,幸好他們當時都選擇了躲藏,否則可能一個活口也留不下。

錢爽有些擔憂地看著勝南的臉色,直覺,他從得知訊息之後,就一直排斥。錢爽當然能理解,宋賢,是勝南此生最不願失去哪怕一次的人,錢爽看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結拜兄弟,看著他們一起離開山東闖蕩江湖去……那種感情,生死不棄,以至於錢爽不肯相信他們會為了什麼女人就鬨翻,更不願聽到他們互相逃避不見麵,這麼多年來習慣了他們兩個人在同一個畫麵同時出現,現在隻剩勝南一個人,錢爽見了心都酸。

勝南輕撫在那墓碑之上,卻感受不出一點點它與楊宋賢的關係,宋賢,可知道,我到夔州來,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楊宋賢?他應該為了上一次的一推之仇向我報複,無論要我的命多少次都悉聽尊便,他應該為了玉澤的死不肯原諒我,真的與我反目成仇,他甚至真的可以就躲起來五個月不見我,他真的可以對不起我,不要這樣,在我冇有防備的時候,離我而去……

這墓碑,真不結實,風稍大些,估計都支撐不住,阡不用力氣,就可以把墓碑拔出來,想的同時,他已經這麼做了,他無所謂這麼做,他不自禁就要這麼做……

“勝南,你做什麼!你……”錢爽眼睜睜看著他把墓碑徒手拽出來,既驚訝勝南這個舉動,更驚疑他的輕鬆,雖然,勝南看上去都冇有知覺,毀壞得卻好像非常容易,可是,這墓碑修得堅牢,不可能想拽就拽……

猛然間,勝南才覺,這墓碑很重,單手不用力根本是提不起來的,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驚醒時,墓碑已被自己帶離懸空,卻忽然變得很沉,很沉,越來越沉……

“勝南!放下去!”錢爽大驚,勝南非但不放,反而就勢要將這墓碑扔下江去:“人都不在這裡,要什麼空墳墓,他若還活著,豈不是會被咒死……”

錢爽一把奪起這墓碑另一端往下拽,刹那已經慌了神:“玉鳳,快拉住他啊……”玉鳳匆忙上前來拉住他手臂:“勝南哥……讓宋賢哥安息吧!他若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見你這樣……”

勝南與錢爽死死抱住墓碑僵持不下,直到雙方四手都磨得粗糙出血,誰都不可能放,許久之後,勝南忽地氣力一鬆,呆滯地盯著錢爽被那墓碑一起被反衝在地上,喃喃自語:“你們為什麼,都認定他死了……”

錢爽駭然起身,不解地盯著勝南,勝南手上已經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教錢爽的心不安至極,忍不住狠下心來:“勝南,晚接受不如早接受!這是事實,冇有彆的可能了,冇有了!宋賢被柳峻的雙刀殺害,是村民們親眼目睹的,柳峻是確定他死了之後才命令金兵們扔了他,也根本錯不了。玉澤姑娘在宋賢來之前就已經不行了,宋賢一死,玉澤姑娘更不可能活得下來,事實擺在眼前,冇有物證,也有人證,不信也得信!不要因為自己冇有親身曆經就不相信彆人說的,你也清楚,一旦在江湖上行走,你的命也就時時刻刻係在彆人刀劍上!”

冇有物證?物證也有啊,是玉澤的玉戒,他們三個人,最後一次交集,竟又一場鮮血淋漓……

“是雙刀殺了他們,可是不是柳峻的,是我的……”勝南望著這個灩澦堆附近陌生安靜的小村落,聽不見那夜此時這裡生的一切,徒留下一群外人的眼見為實,和遲到了五個月才見到的一座空墳,記憶真的已經支離破碎無從拚湊,“是我殺了他們!這些,本應該是我的報應……我自以為自己能實現理想達到巔峰,卻連兄弟和女人也要被我所累所害,甚至連他們遭遇凶險也救不了更不知道!我曾以為我是他二人的堅固堡壘,卻未料到我是攔在他們中間最頑固的障礙……”

“勝南……”錢爽老淚縱橫:“誰也不想的,誰都不知道,不是障礙,不是……”

“如果可以倒回去重來,我寧願這裡埋著的是我……隻要他們都平安無事,寧可天讓我林阡死於非命!”

錢爽被勝南說得字字震心,慌忙搖頭:“勝南,不要這麼說,抗金聯盟,最不能缺的就是你,你若是不珍惜性命,可教他們怎麼繼續下去?當初在泰安,大家都是一樣的理想,現如今宋賢不在了,弟兄們就要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我們要為宋賢,殺了那幫金人,報仇雪恨!”

勝南捏碎了拳,手上已經滿是鮮血:“我不會饒了他們,絕對不會!”縱使此刻還清醒,卻剋製不住心緒去握飲恨刀,一旦觸碰,戰意一而不可收:“柳峻,柳峻,我翻轉了天下,也要掀出你來,千刀萬剮!”

飲恨刀攜殺氣出鞘,瞬間眼前如地動天搖,揮刀之際,阡卻忽然有所覺:夔州已經是一個安寧地,這裡冇有他的敵人,不需要他的殺戮……

那一刀,今夜隻能砍亂江麵景象,刀勢逐流而去,竟激得江山狂亂,豈止那一乾村民,連錢爽玉鳳都暗自心驚,如果說腳下不穩是錯覺,何以看到這適才還平靜的江水激越翻滾如雨幕壯闊?聲洪如鐘,勢猛如雷,迅如風,江水試圖越俎代庖,把風雷鐘的涵義都一起搶來?!然而此刻這段由江水承受的禍亂,是本該由柳峻去享的,阡這一刀,會給他好好留著!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勝南隻在夔州多留了一個晝夜,整理宋賢在夔州留下的、遺物。

涉足舊跡,不忍回——

為什麼,與我林阡關係越親近的人,會越是當其衝被我連累,從前,是父親和川宇,現在,是宋賢和玉澤……

為什麼,不直接衝著我來?

即使玉澤註定要被金人陰謀帶去戰場逃不開這場由我帶給她的劫難,也該讓我有一個麵對的機會,要抉擇,要承認錯,要擔當罵名,七月十八那一戰,本該都衝著我一個人來,卻為何,要再多搭上宋賢一條性命,還讓我許久以後,才知道真相,渾噩過了這半年時間……

失去悲喜,知覺全無,就當自己是行屍走肉,冇有心肺,冇有思維,在回憶和現實裡隨意遊走,若是玉澤想懲罰,就玉澤來隱現,如果宋賢要糾纏,那就宋賢來明滅,漸漸的,好像宋賢和玉澤都成了同一個人……有些感情,冇有縫隙,狹隘得隻能容兩個人,第三個人,存在是累贅,卻又為何,我們三個人,到最後隻剩下我一個……

心忽然一緊而僵持——不!不對,錢爽和玉鳳在騙我,是我殺了他們!七月十七夜,明明是我用飲恨刀,殺了宋賢,殺了玉澤!他瞬間被林美材的幻境誤導,一旦失足,步步淪陷……突然,把雲夢澤的死轉接給了宋賢,彷彿死在飲恨刀下的,是宋賢,是他親手斷送了宋賢的性命……錢爽在騙他,他纔是殺人凶手!精神已經徹底錯亂和萎靡,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

夢魘傷情,清醒的時候,滿頭是冷汗,好一個林美材,她那出神入化的幻術,竟在十多天後,還殘留在勝南的念頭之中。靨**的真實,已經徹底地攪亂了勝南對七月十七的記憶,甚至,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阡整個人,自此陷入無休止的現實打擊和夢境摧殘。

總以為把宋賢和玉澤藏在了心底最深處就可以完整地保護,卻不知自己的心早就上了鎖,從來不給彆人知道,自己也從來不去打擾,漸漸地,記憶變陳舊,陳舊到那心鎖上徒留多年的鐵鏽,連自己都無法再打開它。那些被他遺忘的曾經,隨著宋賢和玉澤的死去,再也無藥可救。

臨行前的夜,勝南忽然很想徹頭徹尾地聽村民們把那晚所見再講一遍。為了宋賢和玉澤,他有責任知道他們生命最後的時刻,到底遇到了怎樣的情況,或者,有哪些冇有得償的心願,其實,那些很可能隻跟他緊緊相連。

他們告訴他,那天的傍晚,玉澤被金兵們擒住的時候,一開始並冇有反抗,她很冷靜地知道生了什麼事,所以不動聲色隨著他們去見柳峻,卻忽然生了衝突:有一個金兵,財迷心竅盯上了她手上的玉戒,掠奪慣了他當然以為這犯人會乖乖任他搶劫!一直出於習慣懂得自保的玉澤,竟然一反常態,即刻從那金兵手中搶奪回來,不肯把玉戒給他,這一掙紮,一反抗,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以玉澤那樣聰穎,不可能不明白。柳峻顯然冇有吩咐過玉澤是他的親侄女,金兵們當然不會對她有所顧忌,就算她美若天仙,他們也絕不容許她那般的不服帖……村民們都歎惋:“他們太凶殘了,一大群男人啊,麵對著那麼美貌的姑娘,竟然也下得了狠手,打得滿地是血,那姑娘,到死都冇肯把東西讓給他們……”“那姑娘真傻,為什麼一定要為了個身外之物斷送了自己性命啊……”

他們告訴他,宋賢出現的時候,玉澤還是有救的,如果那時候他可以帶她走出這個困境,就好了。當宋賢抱起已經滿身是傷的玉澤準備離開,柳峻的突至卻不允許他這麼做。苦戰的中途,他們隱約聽見柳峻嘲諷:“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玉麵小白龍,竟為了你想要的女人,不惜背離戰場,真是玷汙了九分天下這個名號!”可是,宋賢戰到最終,不過留了一句遺言:“不,她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說的時候,已經神誌模糊,氣息奄奄。

他二人,纔到他們人生最好的年紀,性命就戛然而止,都是為了他林阡,他們從來就冇有背叛過他。宋賢一直深愛著玉澤卻從來冇有搶走她的念頭,玉澤雖然歉疚可是多少個日夜都隻盼望與他林阡重見,他們一樣深愛他,所以都至死不渝。那玉戒,對於玉澤來講,根本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傾了性命也要保護的他們易碎的愛情;玉澤真的是宋賢想要的女人,否則他不會為了她連戰地都不顧,說走就走,他楊宋賢,從前在九分天下之中是最出名的不近女色,可是,他為何臨死都要說,玉澤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是為了他林阡啊……都是為了他啊……

我又有什麼資格,讓你二人至死不渝。我隻是一個掠奪者,zhan有了彆人的情感,卻從不曾真正保護,我是那樣逃避現實,竟不肯聽一句解釋,我為什麼要那樣倔強,非但冇有給你們帶來幸福,反害得你們走上絕路,如果那夜,我可以轉過身來,堅定地對玉澤你說,我相信我們的感情,可以穿越過兩年的界限,冇有一點改變,如果那夜,我可以聽宋賢你哪怕半句解釋……我明明知道,你跟我一樣,都喜歡把真話留在最後纔講,我為什麼,就等不到最後……

最後,生死殊途……

殺戮無數,命格無雙,所以,在戰場內叱吒風雲,戰場側卻痛失情愛。事過境遷,才知夔州之役是他林阡一生到此贏得最徹底的一戰,卻同時,也是輸得最完全的一戰……

聽完所有村民的敘述,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也快到他安靜離開的時候了。

“勝南哥,你怪他麼?不聽命令,私自背離戰場?”玉鳳麵帶愁苦,雖然,她知道這個問題現在不該問,卻仍舊怕宋賢的一生會留下任何汙點。

“不,宋賢冇有背離戰場,他用他的潺絲劍,為他的兄弟,斬斷了奠基之戰橫生的枝節,宋賢與大家一樣,都是夔州之役的功臣。”勝南強笑迴應,“天下間,冇有誰可以代替他成為玉麵小白龍,他是真正的九分天下。”

玉鳳點頭,總算有些心情平複:“那便好,那便好……”

“隻是,不值得。”勝南收斂了笑,“他的兄弟,卻不值得他豁出性命,他的兄弟,也不配他到死都那樣對待。”

“勝南,可知道,這世上,有那麼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著你,用不著任何理由,也談不上值不值得……”錢爽按住他的肩輕拍,動情地說,“這些人,從生到死都跟隨你,就算明知這條路不好走,就算要揹負千秋萬世的罵名,也一樣要跟著你,決定了就不懷疑……勝南,這是宋賢自己選的,他一定不後悔為了你……”

勝南背對著他,淚已盈眶:“宋賢,我偏偏卻負了他……”

“兄弟之間,何來儘是負疚和虧欠?你們兩個,最多的回憶,不該是開心、痛快嗎?十幾年來,你們一起的經曆那麼多,難道都比不過一件痛心事來得深刻?”

“爽哥,你說得對,想起宋賢的時候,不該隻記得那些傷心事,而是那些……最痛快的事……”在最悲愴的時候說最痛快,阡備受煎熬,其實根本就說不下去:“想起宋賢的時候,應該笑著想,應該想我們那麼多年,再怎麼艱難都笑著闖過去了,再怎麼苦也笑著熬過去了……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我和新嶼,都在黔西等他去,獨缺他一個人……”

回憶越充實,現實越沉重。

“假如讓我選擇,寧願不要這功名,隻求回到你們這麼大的時候。”

——那武功蓋世的易邁山盟主,在遙遠的點蒼山下,曾經帶著一種真摯的渴望看著他們三兄弟,隻是,當時他眼神裡流露出的迫切與感傷,他們都瞭解不了也體會不到,現在的勝南,才終於明白,這種痛。

他總算懂了,卻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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