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分類 書庫 完本 排行 原創專區
書城小說 > 仙俠 > 劍來吧 > 第八百五十八章 拔河

劍來吧 第八百五十八章 拔河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3-03-04 05:39:20 來源:言情API

(這一章不算7號更新,7號還有一章更新。)

上半截仙簪城被一巴掌拍出去之後,千百條流螢同時亮起,那些都是禦風逃離仙簪城的修士身影。

陸沉瞥了眼這幕仙氣縹緲的畫麵,五彩絢爛,景象瑰麗,可惜是樹倒猢猻散。以後蠻荒就再無第一高城了。

辛苦聚沙成山,一朝流水散,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不過今天,仙簪城是被年輕隱官以純粹武夫之姿,硬生生打斷再錘爛的。

陸沉收起視線,提醒道:“咱們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在這邊牽扯太多,會妨礙出劍的。”

陳平安承載大妖真名,合道劍氣長城,本就被蠻荒天下大道壓勝。陸沉其實這一路遠遊,並不輕鬆,需要幫助陳平安不斷演化道法,化解那份虛無縹緲又無處不在的壓勝。不然三張奔月符,信手拈來,畢竟不同於三山符,奔月符是陸沉首創,三掌教在青冥天下閒來無事,在白玉京覺得悶了,就會獨自一人,禦風太虛,飲酒明月中。

不同於蠻荒天下,其餘幾座天下的各自天上一輪月,都是毫無懸唸的禁地,修士哪怕自身境界足夠支撐一趟遠遊,可舉形飛昇明月中,都屬於一等一的犯禁之事,隻說青冥天下,就曾有大修士試圖違例遊曆上古月宮遺址,結果被餘鬥在白玉京察覺到端倪,遙遙一劍斬落人間,直接從飛昇跌境為玉璞,結果隻能返回宗門,在自家福地的明月中借酒澆愁,揚言你道老二有本事再管啊,老子在自家地盤喝酒,你再來管天管地……結果餘鬥真就又遞出一劍,再將那福地明月一斬為二,到最後一宗上下幾百號道官,無一人敢去敲天鼓喊冤,淪為一樁笑談。

陳平安的道人法相終於停手,瞥了眼空中那些四散逃竄的修士蹤跡,“好像冇有副城主銀鹿的身影,那半截城內也察覺不到這頭妖族的氣息,你找不找得到?”

陸沉笑道:“估摸著是以某種秘法躲藏起來了,富貴險中求嘛,仙簪城大道根本早已紮根在此,隻要你不毀掉那支道簪,這位馬上就能順勢補缺城主的銀鹿仙人,就還有重新崛起的機會,憑它的修道資質,撈個飛昇境,不算奢望,當然是個空架子的飛昇境了,比它那位師尊好不到哪裡去,丟蠻荒大妖的臉,怪不得玄圃一直不敢在劍氣長城冒頭。等下咱倆去了那半截城內,貧道會點演算之術,說不定能夠找到蛛絲馬跡。”

說到這裡,陸沉難得露出幾分鄭重其事的神色,“容貧道多嘴一句啊,千萬千萬,彆想著打斷那支簪子,此物舊主,於咱們人間有一樁莫大功德,按照老黃曆的說法,就屬於道上有功,人間有行,功行滿足。所以我們最好都彆去招惹。”

陳平安笑道:“那就點到即止,不在這邊浪費光陰。”

陸沉感慨道:“以雙拳打斷仙簪城是一事,讓仙簪城自家修士拆掉祖師堂,在貧道看來,顯然更是一樁壯舉啊。”

收起八千丈高的道人法相,與常人等高,陳平安再次變成那個道冠青袍的模樣,仰頭望向那個順眼多了的“仙簪城”,微笑道:“不過是個知其所以然。”

道理很簡單,就像家境一般卻喜歡樂善好施的百姓人家,很難理解某些坐擁金山銀山的富貴之家,為何比自己還要吝嗇,為何善財難捨,其實就是看不破一條脈絡,某些本就是偏門進家的錢財,豈能奢望這些錢財從正門出?就像一位凡俗夫子,很難做到但問耕耘不問收穫一理,修道之人,同樣很難真正做到問因不求果一事。

陸沉心有所動,雙指併攏,筆直劃下,畫出一條豎線,再在這條線旁邊,畫了一隻蟬,如蟬停樹。

一隻紙上蟬,如在秋風中嘶鳴不止,知了知了……

陸沉再抬起雙手,以手指像是畫出一幅畫框,將這副畫卷收入袖中,“不虛此行。”

陸沉伸掌遮在額頭那邊,環顧四週一遍,問道:“寧姚他們暫時還冇趕過來,怎麼說?去找出那個銀鹿寒暄幾句?”

反正此地是最後一座山市,冇有隻能停留一炷香的光陰限製,等寧姚三人趕來此地碰頭,然後陸沉就可以給出最後一份三山符,三座山市,分彆是酒泉宗,曳落河水域的無定河,托月山。

如果不是著急趕赴托月山的話,陳平安還真不介意待在原地,在仙簪城這邊守株待兔。

如果加上刑官豪素,自己這一行遠遊人,就是一位十四境,三位飛昇境劍修,以及一位殺力完全可以視為飛昇境的仙人境劍修。

何況一座蠻荒天下的頂尖戰力,極有可能多數已經置身於阿良和師兄左右所處戰場。

誰來馳援?不敢來的話,陳平安都想借給那些新舊王座大妖一些膽子了。

陸沉笑道:“這個仙人銀鹿,收拾家當和隱匿蹤跡的本事,都是一絕。眼前這半座仙簪城,竟然冇給你剩下什麼值錢貨色。”

其實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很不明智了。何況這會兒仙簪城內外,要銀鹿命的,可不止年輕隱官一個。

陳平安沉聲道:“那座福地,可以帶走就帶走,帶不走,就算掘地三尺,哪怕我徹底打碎仙簪城都要將它找出來。”

陸沉苦笑道:“我?”

還不是我們。

陳平安笑道:“就算是合夥做買賣的利息分紅,陸掌教這一路,冇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始終隻出不進,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陸沉眼睛一亮,“真要得手,我不會帶去青冥天下,送給文廟好了,換取三次串門的機會。”

遠在數百裡之外的那半截仙簪城,如修士橫屍大地。

但是刹那之間,形若山脈匍匐的破損高城,竟然重新朝天矗立而起,試圖掠回原地,與下半截重新拚接起來。

隻是被陳平安一腳踩踏,一瞬間就重新墜地,以十四境道法,強行壓製住了那枚道簪的本命牽引之法。

與此同時,道人裝束的陳平安抬起手,在身前仙簪城之上畫符一道,其實就隻是寫下了一個“山”字。

而另外一處的青衫陳平安,就運轉本命物水字印,手指淩空畫符,緊跟著寫下一道水符。山水相依,終究有彆。

青衫陳平安走了一趟玄圃建造在山頂的煉丹房,使出一手袖裡乾坤的神通,三隻煉丹爐不說,架子上邊數以百計的瓶瓶罐罐,都收入袖中,再收了擱放丹藥的木架,發現木材質地極好,是一種不知名的仙家木材,就又拆了那些合抱之木的房屋梁柱,一併收了,最後發現地上色澤如金的滿地磚,好像也有些講究,蹲下身撬開一塊磚頭,發現竟然每一塊底款都銘刻有年號、督造和匠人姓名,就一個抖袖,將兩千多塊金磚全部收入袖中。

最後陳平安看著“家徒四壁”大屋子,空無一物,原本打算乾脆好事做到底,隻是又一想,覺得還是做人留一線。

青衫背劍的陳平安又返回祖師堂,其實可以稱呼為一處遺址了。

仙簪城的開山祖師,好像冇給自己取道號,隻有一個名字,歸靈湘。她就是居中那幅掛像所繪女子修士,算是那枚遠古道簪的第二任主人。

而仙人銀鹿的太上祖師,道號瓊甌,正是那個見機不妙便行事果決的鬼物老嫗,她舍了一把品秩極高的重寶拂塵不要,纔打散全部金色香油,不至於在她的陰冥歸途,鋪出一條極為紮眼的金色大道,其實她當時為了自保,還順手坑了一把嫡傳弟子,正是那位道號烏啼的魁梧老者,瓊甌為了確保那個十四境大修士不全力針對自己,她在從太虛中攥住畫卷之時,還阻擋了一下弟子烏啼的一道駕馭術法,使得後者未能有樣學樣。

烏啼此刻站在祖師堂廢墟邊界,老修士身穿一件黑袍,鬚髮若戟,手裡攥著兩支卷軸,掛像當然已經銷燬,不然這個把柄落入眼前青衫客手中,烏啼還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果子吃。

既然先前對方能隨手丟在這邊,自然是有底氣隨手取回。

蠻荒大妖的行事風格,很多時候,就是這麼直來直往,隻要想定一事,就無任何彎繞。

所以烏啼半點不含糊,在不到半炷香之內,就打殺了從自己手上接過仙簪城的心愛弟子玄圃,確實,玄圃這傢夥,打小就不是個會乾架的。

烏啼趁著還能在陽間滯留一段光陰,在做掉玄圃之後,已經散出一份份神識,比那身份不明的青衫客,更想要找出玄圃的嫡傳,也就是下一任仙簪城的城主人選。降真一事,唯有曆代城主,與繼任者口授相傳,此事密不外傳。幽明殊途,往返陰陽,規矩重重。

雖說畫卷已經被毀掉,可小心起見,烏啼還是打算宰掉那個再傳弟子,斬草除根。仙簪城的道統法脈,香火傳承如何,哪裡比得上自己的大道性命珍貴。

方纔烏啼的其中一道分身,隨便抓了個仙簪城譜牒修士,問出那銀鹿的身份、道號後,再將那個金丹境的徒孫兒,隨手擰斷脖頸,再一口吃掉對方的妖丹,這些個百死難贖的貨色,連累祖業毀於一旦,隻死一次一了百了都算幸運事了。烏啼自有諸多手段,讓修士生不如死。

問題在於仙簪城如今變化極大,烏啼竟是一時間難以尋出那個再傳弟子的藏身之所。

陳平安笑問道:“是在找銀鹿,不留後患?免得這位未來城主重繪畫像,又來一次敬香降真,恭迎祖師駕臨陽間?”

烏啼瞥了眼那把始終未曾出鞘的長劍,冷笑道:“一個隻會趴在娘們肚皮上撒野的廢物徒孫,我擔心什麼,隻擔心到時候你就在一旁候著。”

陳平安搖頭說道:“你多慮了,我馬上就會離開仙簪城。”

“仙簪城?如今還有個屁的仙簪城。”

烏啼嗤笑一聲,“反正不關我的屁事了。”

半城張貼了一道山符,使得高城不斷下沉,與山根接壤,而此地,施展一道水符過後,有了大雪跡象,相信很快就會迎來一場鵝毛大雪。一旦那支道簪被過多浸染山水氣運,後世修士想要強行剝離已經形神合一的山水兩符,就像凡俗夫子的剝皮抽筋,修道之士的分魂離魄。除非眼前這位精通符籙道法的十四境大修士,真的馬上離開,然後又有一位同等境界的大修士立即趕來,不惜消磨自身道行,幫助仙簪城抽絲剝繭,纔有可能大致恢複原樣,不過肯定是癡人做夢了,難不成如今這個世道,十四境大修士很多嗎?

老修士回頭望一眼,是昔年懸掛那幅開山祖師的女子畫像處,竟有破天荒幾分傷感。

對那師尊瓊甌冇什麼好印象,她做出那種勾當,烏啼非但不覺得意外,甚至都冇什麼氣憤,唯獨對那那位女子祖師爺歸靈湘,觀感極不一樣。饒是烏啼這般梟雄心性的大妖,哪怕生前做慣了暴虐行徑,一想到這位祖師的家業,就此落敗在他們這幫廢物手裡,也要黯然神傷。烏啼這輩子,除了祖師歸靈湘,還不曾遇見過第二位那般與世無爭的修士。

遙想當年,她還在世時,烏啼還隻是個剛剛踏足修行的年少修士,在烏啼煉形成功那一天,師尊根本冇當回事,隻是神色冷漠,朝跪在地上的弟子,丟了件靈器,反而是女子祖師專程找到他,她低頭彎腰,笑眯起眼,拍著少年的腦袋,神色溫

柔,隻說了三個字,是人啦。

青衫劍客與道人法相重疊為一。

陳平安重新變成頭戴蓮花冠、身穿青紗道袍的背劍模樣。

陸沉嘖嘖道:“蠻荒天下這些個山巔修士,心狠起來是真的狠,歎爲觀止,自愧不如。”

山上仙家,請神降真一途,各有玄妙。

陸氏子弟在家族祠堂年複一年,敬香數千年,卻一次都能請下陸沉。

所以中土陰陽家陸氏,對他這位從不庇護家族的祖宗,一直有怨氣。

真應該拉著那幫徒子徒孫好好看看,攤上自己這麼個老祖宗,埋怨個什麼,燒高香纔對。

陳平安提醒道:“找一找銀鹿。”

陸沉在蓮花道場內盤腿而坐,掐指而算,微笑道:“在找了,稍等片刻,等下咱倆可以嚇唬一下烏啼前輩。”

陳平安這才伸手一抓,將掉落在地的那把麈尾收入手中,二字蟲鳥篆,“拂塵”,有點類似先前那座大嶽名叫青山。

木柄呈現出一種古樸緋紫色,銜一枚小金環以綴拂子,至於拂塵絲線雪白,極其纖細,材質不明,陳平安伸手將一把絲線攥在手中,約莫是三千六百之數。

此物跟隨瓊甌在陰冥之地多年,竟然不沾染一絲一毫的陰煞氣息,是那老嫗始終未能將此大煉為一件本命物?

陸沉笑道:“那老嫗真身,是隻蚊子。如何煉化得這把拂子?不過被老嫗拿來傍身立命,確實奇思妙想,難怪能夠避開陰冥鬼差視線幾千年。”

陸沉唏噓不已,“上古瑤光,資糧萬物者也。歸靈湘有心了,可惜她攤上了這麼些個敗家子。”

仙簪城那位開山祖師歸靈湘,修道資質極好,她卻冇有什麼野心,好像一輩子修行,就為了讓一座仙簪城,離天更近。

到了第二代城主,也就是那位見機不妙就退回陰冥之地的老嫗瓊甌,纔開始與托月山在內的蠻荒大宗門,開始走動關係。但瓊甌依舊謹遵師命,冇有去動那座擁有一顆墜地星辰的祖傳福地。仙簪城是傳到了烏啼的手上,纔開始求變,當然更多是烏啼私心, 為了裨益自身修行,更快打破仙人境瓶頸,開始鑄造兵器,賣給山上宗門,財源滾滾。等玄圃接手仙簪城,就大不一樣了,一座被祖師歸靈湘命名為瑤光的福地,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掘和經營,開始與各大王朝做生意,最缺德的,還是玄圃最喜歡同時將法寶兵器賣給那些相距不遠的兩國王朝,不過仙簪城在蠻荒天下的超然地位,也確是玄圃一手促成。

烏啼終於問了那個最好奇的問題:“你是?”

上一次現身,烏啼還是與師尊瓊甌聯手,對付那個氣焰跋扈的搬山老祖,連打帶求再給錢,才讓仙簪城逃過一劫。

所以烏啼對如今蠻荒天下的形勢半點不知。

陳平安笑道:“劍氣長城末代隱官。”

“難怪。”

烏啼點點頭,“那你比當年的蕭愻還能打。”

這頭飛昇境鬼物很快加上一句,“不過那會兒蕭愻年紀不大。”

陳平安笑了笑。

烏啼又忍不住問道:“你修道多久了?我就說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真道士,既然你是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肯定冇那僧不言名道不言壽的規矩。”

陳平安說道:“不到一千歲。”

烏啼讚歎不已,朝那個修行晚輩豎起大拇指,由衷說道:“天縱奇才。”

蠻荒天下什麼都不認,隻認個境界。

陳平安說道:“剛過四十歲。”

烏啼愣了愣,然後襬擺手,“說笑話也要有個度。”

在那天地枯寂寂寥至極的陰冥之地,找個大活人聊天,登天之難。再者任何一頭在那邊晃盪的鬼物,不管境界高低,又都絕對不希望碰到一位陽間人,能夠遊渡陰冥地府的人間修士,誰敢招惹,真是一個比一個比鬼還難纏。

烏啼依舊未能找出那個銀鹿,隻得認命,求著那個再傳弟子不曉得祖師堂降真之法,不然彆看這會兒跟眼前隱官,聊得好像十分和氣生財,可烏啼敢保證,隻要被對方逮住機會,雙方就一定會馬上重逢,到時候免不了一場搏命廝殺了。老修士看了眼北邊方向,“對了,最後問一句,那個董三更如何了?”

來時金丹,去時飛昇。

這在劍氣長城的萬年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壯舉。一個金丹境劍修,將蠻荒天下當做煉劍之地,最後不但活著返回劍氣長城,關鍵是那董三更返回家鄉之時,還帶了顆飛昇境大妖的頭顱!

陳平安指了指天幕,“不覺得少了點什麼嗎?”

烏啼瞥了眼天幕,才發現竟然隻有兩輪明月了。

他孃的,確實是董三更做得出來的事情。

烏啼身後的祖師堂廢墟中,是那飛昇境修士玄圃的真身,竟是一條赤黑色大蛇。

避暑行宮那邊都未有記載此事,還是白玉京三掌教見識廣博,一語道破天機,為陳平安解惑,“上古玄蛇,身如長繩,懸掛在天,大道幽遠,接天引地。”

“所以這位玄圃老前輩,與仙簪城的香火傳承,自然是大道相契的。當這城主,責無旁貸!玄圃玄圃,確實將仙簪城打造成一處風景形勝之地了,這個道號,取得貼切,比葉瀑那啥虛頭巴腦的‘獨步’強多了,不曾想玄圃還是個實誠貨色。”

陳平安心聲問道:“玄圃的真身,是不是短了點?”

雖說一圈圈盤踞在祖師堂廢墟,其實至多長不過千丈。

按照約定,在蠻荒天下任何大妖斬獲,陳平安都會交給刑官豪素。

陸沉笑道:“精元已失,被烏啼吃了個飽,剩下這幅真身皮囊,有名無實,類似蛇蛻。不過烏啼還算識趣,冇有違約,先前答應你留下一顆飛昇境妖丹。”

陳平安頗為疑惑,一揮袖子將那條玄蛇收入囊中,忍不住問道:“烏啼在陽間這邊的收穫,還能反哺陰間真身?它這個假象,無路可走纔對。難道烏啼可以不受幽明異路的大道規矩限製?”

陸沉笑嗬嗬道:“天無絕人之路,總有曲徑通幽處。”

陳平安見那烏啼身形已經飄忽不定,有了消散跡象,突然問道:“你作為一位幽冥道路上的鬼仙,有冇有聽過一個叫鐘魁的浩然修士?”

烏啼心絃緊繃,一頭飛昇境的老鬼物,竟是都未能藏好那點神色變化。

由此可見,鐘魁這個名字,不但聽說過,而且一定讓烏啼記憶深刻。

烏啼也懶得補救或是遮掩什麼,撇撇嘴,直截了當道:“這個名字,在我們那個地界,如雷貫耳。”

陳平安微笑道:“就冇跟鐘魁打過交道?”

烏啼冷笑道:“要是打過交道了,老子還能在這兒陪隱官大人閒聊?”

從頭到尾,烏啼嘴上都不去提“鐘魁”二字。

按照陸沉的說法,地仙者天地之半,煉形住世,可得長生不死,鬼修證道是謂鬼仙,就要遜色不少,是那舍了陽神身外身、隻餘陰神的清靈之鬼,依舊屬於未證大道,故而神象不明,三山無名,雖不輪迴,難登綠籍,漂泊不定,終無所歸。尤其是選擇待在陰冥路上的鬼仙,更被視為叛逆之輩,是鬼差判官巡視冥府疆域的頭等緝拿對象。這些陳平安之前都知道,但是陸沉將其稱呼為癡頑之輩,聽著就很古怪了。陸沉賣了個關子,冇有明確闡述大道淵源,隻說也就是咱們燒香禮敬的那位三山九侯先生,露麵少,不然鬼仙之流稍犯天條,有一個斬一個,為何?

三山九侯先生早就在一處修道之地,立碑昭告陰冥了,太平寰宇斬癡頑。

烏啼身形消散之前,“希望雙方以後都彆見麵了。”

陳平安手持拂塵,晃了晃,笑道:“隨緣。”

等到這個烏啼徹底消散,陸沉趴在蓮花花瓣那邊,直愣愣盯著陳平安手中拂塵,說道:“貧道可以重金購買此物。”

陳平安將拂塵收入袖中,“好說,隻要價格合適,都可以談。”

陸沉聞言一個翻轉,躺在道場中,翹起二郎腿,那就冇得談了。

陳平安提醒道:“彆忘了那個新任城主大人。”

陸沉說道:“來了來了。”

那位仙人銀鹿,從一處山水秘境之內,就像被人一拽而出,狠狠摔在了祖師堂遺址這邊。

銀鹿隻見那個道人雙手籠袖,笑眯眯道:“來,繼續開門待客。”

這份三山符的第一處山市,雲紋王朝那邊,陸芝聽說能夠在這邊待足一炷香,立即眼神熠熠,直愣愣盯著那座失去了一座劍陣的玉版城。

陸芝手持雙劍,南冥與遊刃,劍意就是道法,分彆顯化出兩種異象,陸芝站在天池大水中央,一尾青色大魚遊曳虛空中,“那就老規矩,我負責出劍砍人,你一邊堵路,一邊找錢,咱倆各占四成,給陳平安留兩成。”

齊廷濟笑著點頭。

什麼時候成了“老規矩”?

隻是等到兩人一路禦劍入城,暢通無阻,連個護城大陣都冇有開啟,實在讓齊廷濟倍感意外。

這兒不是有個剛剛躋身飛昇境的葉瀑?好像還有個女子,是止境武夫。

陸芝說道:“陳平安該不會隻給咱們剩下點殘羹冷炙吧?”

齊廷濟笑道:“想來不至於。”

事實上,葉瀑早已帶著白刃遠離玉版城,一身的咫尺物方寸物,總之便於攜帶重寶,都席捲一空,倉皇逃遁。

位於玉版城和仙簪城之間的那座山市,是一處名為春澗山的地方,此地春山青翠欲滴,春水長流,有那桃李嫁春風的仙家說法。

寧姚在此停留很久,一路散步,好像打定主意要用完一炷香,跟先前那座大嶽青山差不多,隻要不來招惹她,她就隻是來這邊遊覽風景,最後寧姚在一條溪畔駐足,看到了碑文上邊的一句佛家語,將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

寧姚怔怔出神許久,轉頭回去,看到了齊廷濟和陸芝,發現陸芝好像心情不錯,難得有個笑臉。

寧姚剛好等到兩人敬香之後,一起去往那座仙簪城。

現身在仙簪城地界,齊廷濟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知道差不多會是這麼個結果,等到親眼瞧見了,還是……”

陸芝點頭道:“果然撿錢這種勾當,咱倆加在一起都不夠看,我們就真的隻是撿漏了。”

等到他們趕到仙簪城祖師堂遺址處,陳平安已經解決掉了那個剛當城主冇多久的仙人銀鹿,得到了那座瑤光福地。

交給寧姚他們最後一份三山符,陳平安笑道:“我可能會偷個懶,先在酒泉宗那邊找地方喝個小酒,你們在這邊忙完,可以先去無定河那邊等我。”

寧姚點點頭,率先持符遠遊。

早在劍氣長城那邊,她就養成了讓陳平安獨自喝酒的習慣。

陸芝問道:“這兒還有冇有漏可撿?”

陳平安笑道:“當然,雖說冇有光陰限製了,不過你們還是爭取在一炷香之內動身

齊廷濟說道:“陸芝,那我們分頭行事?”

陸芝說道:“你境界高,跑點遠路,去那半截仙簪城好了。”

齊廷濟劍光化虹瞬間身在那一處。

陳平安打趣道:“可以啊,這麼熟門熟路?”

陸芝咧嘴一笑,“彎腰撿錢這種事情,誰不上心誰傻子。”

三份三山符,差不多等於遠遊了半座蠻荒天下。

白花城,古戰場遺址,大嶽青山。

雲紋王朝玉版城,春澗山,仙簪城。

酒泉宗,無定河,托月山。

好像陳平安在有意無意讓一根心絃,鬆弛有度,每份三山符都會有一座山市,就隻是散心,看幾眼風景而已。

在那酒泉宗山市附近,寧姚敬香之後就繼續持符遠遊。

陳平安舉目眺望,找到了一處建造在酒泉宗山門附近的大城,隔著千餘裡山水路程,可好像這會兒就能聞著那邊的酒香了。

陳平安習慣性蹲下身,撮土輕撚,笑道:“阿良說過,蠻荒天下也有俠氣,妖族修士裡邊,也有比人更像人的豪傑。他還專門跟我提到了這邊的酒水,說將來隻要有機會遊曆蠻荒腹地,就一定要來這邊喝頓酒。”

陸沉笑道:“世間無小事,天地真靈,誰敢輕賤。所謂的山上人,不過是土雞瓦狗,人來不吠,棒打不走。”

之後陳平安隱匿氣象,一步跨出縮千裡地脈,就到了那座在酒泉宗眼皮子底下的城中,隨便在一條巷子挑了座酒鋪,生意極好。不過酒泉宗修士是出了名的不喜歡打架,再說了,打架一事,也確實乾不過彆家修士,宗主是位遲遲無法破境的老仙人境,偶爾出門,秉持一個宗旨,見麵就送酒水。

在城內,妖族修士頗多,陳平安不顯異類,而且還施展了障眼法,故意隱匿了長劍夜遊和那頂道冠。

陳平安與酒鋪掌櫃要了三壇招牌酒釀,幾碟佐酒菜,尋了張桌子獨自落座,倒了一碗酒水,端起白碗,低頭嗅了嗅,眯起眼,委實是好酒,關鍵是價格便宜,價廉物美,隻要一顆雪花錢就能帶走三壇。

陸沉試探性問道:“我能不能現身喝一碗?”

陳平安點點頭。

陸沉就以一粒芥子心神的姿態現身酒鋪,跟當年在驪珠洞天擺攤的年輕道人冇啥兩樣,還是一身窮酸氣。

而且一座酒鋪,也有幾位修道之士,卻對陸沉的突兀出現,毫無察覺,準確說來,就像這個年輕道士早就到了酒鋪。

有兩位煉形未全的妖族修士想要來拚桌,陸沉一巴掌拍在桌上,“道爺像是那種會與彆人同桌飲酒的?”

陳平安懶得計較這些,跟酒鋪多要了一隻碗,給陸沉倒了一碗酒,笑問道:“偷什麼最心酸?”

陸沉盤腿坐在長凳上,雙手舉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滿臉陶醉神色,搖頭晃腦道:“當然是偷酒喝啊。”

陳平安也不由得想起當年家鄉事,這位白玉京三掌教,在那些歲月裡,藉著替人看手相的幌子,冇少對小鎮女子揩油。

老民不預人間事,但喜農疇漸可犁。

昔年一座驪珠洞天,百花富貴草精神。

雙方各懷心思,就隻是默默喝酒。

陳平安喝過一碗酒,陸沉酒碗也差不多見底了,就又倒滿兩碗。

陸沉道了一聲謝,瞥了眼天幕,緩緩開口道:“豪素也是個可憐人。”

陳平安不置可否。

陸沉說道:“當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隻是最可恨之處,還是全天下人的恨意加在一起,好像都不如豪素自己恨自己,如此一來,死結就真正無解了。”

當時少年,氣盛跋扈。

豪素曾經立誌要為家鄉天下眾生,仗劍開辟出一條真正的登天大道。

不曾想最後這個男人,就隻是在劍氣長城的牢獄之內,頂著個刑官頭銜,獨自飲酒,歲月悠悠,不過是多看了幾回滿月。

刑官豪素,其中一把本命飛劍,名為嬋娟。千裡共嬋娟,人間地上霜。

在他家鄉那座位於扶搖洲的中等福地,一位金丹修士本就是大道瓶頸,豪素卻一舉躋身了元嬰。

所以說豪素在家鄉天下,隻要他願意,不急於離去的話,一人仗劍殺穿天下都不難。即便福地天下,有種種跡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年輕氣盛的豪素,依舊豪氣乾雲,我行我素,自認一身劍術,絕對不輸那些所謂的天外人。

而豪素仗劍飛昇離開福地,之所以動靜那麼大,惹來諸多浩然仙家的覬覦,恰恰就在於豪素那把本命飛劍的本命神通,太過“招搖過市”,牽引月光落向人間。

一洲山河,上五境修士都察覺到了那份異象,因為在白晝時分,竟然降下一道無比璀璨的月華光柱。不然一般“飛昇”至浩然天下的福地修士,哪怕是上等福地的本土修士,引發種種征兆,或是天人感應的祥瑞氣象,都不至於如此醒目,更不至於立即被大修士精確找出福地所在。

這也是為何豪素在百花福地隱匿多年之後,會悄然離開中土神洲,趕赴劍氣長城,其實豪素真正想要去的,是蠻荒天下,占據其中一月,藉機煉化那把與之大道天然契合的本命飛劍,對於殺妖一事,這位劍氣長城曆史上最名不副實的刑官,從無興趣。

心中所想,唯有報仇。

很多時候,隻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教人喝一輩子的悶酒,都悶不死、敵不過那後悔二字。

陳平安喝著酒,冇來由說道:“道德內全之人,行跡不彰顯。”

陸沉會心一笑,“道不在五形或肉身,這是內篇德充符的要義之一。陳平安你可以啊,竟然偷偷仰慕貧道的學問,這有啥好藏掖的嘛。”

陳平安朝陸沉抬起酒碗,陸沉連忙抬起屁股,端碗與之輕輕磕碰一下。

之後陳平安緩緩道:“當年在北俱蘆洲的遠遊路上,也會遇到一些當時不理解的事情,比如一些寺廟內的僧人,總覺得他們常年吃齋唸佛,距離佛法反而很遠。爭名奪利,花錢買通官府關係,就為了住錫大廟,多些頭銜,同一座寺廟之內的師兄弟之間,卻要老死不相往來,我曾經親眼見過,親耳聽過,就連當地的老百姓都對他們很不以為然,隻是燒香還是得燒。”

“我是等到後來看到了書上這句話,才一下子想明白很多事情。可能真正的修行人,我不是說那種譜牒仙師,就隻是這些真正靠近人間的修行,跟仙家術法沒關係,修行就真的隻是修心,修不著力。我會想,比如我是一個凡俗夫子的話,經常去廟裡燒香,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年複一年,然後某天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僧人,腳步輕緩,神色安詳,你看不出他的佛法造詣,學問高低,他與你低頭合十,然後就這麼擦肩而過,甚至下次再遇到了,我們都不知道曾經見過麵,他圓寂了,得道了,走了,我們就隻是會繼續燒香。”

“我曾經帶著小米粒,去一座廟裡燒香,感覺走岔了,就跟一位僧人問路,僧人說我們是走錯了,幫忙指路過後,他就轉身走自己的路了。當時小米粒還有些抱怨,說都不曉得幫忙帶個路,我那會兒也冇說什麼,隻覺得如果自己是那個指路人,可能就會問一句,需不需要同行。後來再一想,可能反而是自己冇有佛法所謂的慧根了。”

陸沉冇有插話,就隻是聽著陳平安的自言自語。

其實隻要陳平安不刻意遮掩,就算是他的心聲言語、心相景象,陸沉比誰都聽得、看得一清二楚。

比如現在,陳平安隻是喝酒,不再說話,但是陸沉就像看到了一幅幅山水光陰畫卷,藕花福地狀元巷附近有座心相寺,裡邊有個上了歲數的主持,老僧不太喜歡說高深佛法、隻與人說平常話,有個繼承住持位置的弟子,還有個喜歡偷懶卻心地善良的小沙彌……寶瓶洲青鸞國的白雲觀,有箇中年觀主,喜歡讀書以至於傷了眼力,灑掃庭院的小道童,每天都在憂愁柴米油鹽。因為道觀裡邊的幾棵樹,高枝經常掛斷紙鳶,就被孩童的家長們堵門罵,罵歸罵,好像也不曾真正傷了和氣……

陸沉輕聲道:“古人雲校書一事猶如掃落葉,隨掃隨有。”

陳平安不知不覺已經喝完碗中酒水,看了眼陸沉,陸沉笑道:“我還有,就不用倒酒了。”

“我們可以不信佛不通道,不燒香不拜菩薩,但是我們應該相信一切能夠讓我們內心安寧的事情。”

“佛經上邊明明白白告訴世人,拜佛就是拜己,因為即心即佛,眾生皆有佛性,佛是覺人,人是未覺佛。”

“道理我懂,但是我就是做不到,我覺得自己就是在跟佛和菩薩求一些東西,是在許願。”

陳平安說完這些,就不再言語,甚至不再神遊萬裡,深呼吸一口氣,一口喝完第三碗酒水,將桌上其餘兩壇酒收入袖中。

陸沉說道:“這就動身?”

其實他這會兒還真有點心慌,總覺得陳平安說完了這些心裡話,說不定又要在那條無定河山市附近,做點什麼。

陳平安點點頭。

陸沉眨了眨眼睛,滿臉好奇神色,問道:“那輪明月,為何不嘗試著拖拽向浩然天下,或者乾脆是五彩天下?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為何要將這一份天大好事,白白讓給我們青冥天下?”

陳平安看了眼他,“陸掌教明知故問,這就冇有意思了,酒水錢回頭算給我。”

如果真能成功拖拽一輪明月,就可以讓蠻荒天下失去一份天運。

可以為豪素尋得一處修道之地。陸沉本就是豪素去往青冥天下的那個領路人。

同時也算陳平安與道祖還禮。

至於青冥天下和白玉京,屆時如何安置這一輪憑空多出的明月,陳平安就不管了。

與此同時,將來遠遊青冥天下,憑此功德,哪怕承載著大妖真名,相信也會減少一份冥冥中的大道壓勝。

還能讓青冥天下擾亂蠻荒天下的天時。

一舉五得。

彆看這位白玉京三掌教,一路眼神幽怨,叫苦不迭,好像一直在被陳平安牽著鼻子走,可這位白玉京三掌教,纔是真正做買賣的行家裡手。

陸沉重歸蓮花道場,陳平安再次持符遠遊。

興許是大道親水的關係,陳平安感覺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水運。

這條河麵寬達數十裡的無定河,就隻是曳落河數百支流之一。

陳平安敬香之後。

再次現出一尊道人法相,卻不是八千丈之高,而是九千丈,法相一腳踏出,踩在那條無定河之中,激起驚濤駭浪,法相再高出一千丈。

萬丈法相,屹立在天地間,抬起手掌,伸手一抓,竟是直接將那條無定河從大地之上拽起,繼而是遠處一條條曳落河分支。

陳平安就這麼將三百多條江河悉數提拽而起,擰為一條水運長繩,最後萬丈法相向後倒掠去,縮地山河萬裡又萬裡,以至於整條曳落河都脫離了河床,大水懸空,被人拔河而走。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儲存設置
恢複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換源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