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分類 書庫 完本 排行 原創專區
書城小說 > 仙俠 > 劍來吧 > 第四百六十九章 劍氣如虹人在天

劍來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 劍氣如虹人在天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3-03-04 05:39:20 來源:言情API

動靜太大,來勢洶洶,關鍵是對方這副架勢,可不像是來朦朧山敘舊的道上朋友。

尷尬的是,朦朧山似乎真冇有如此劍仙風采的朋友。

朦朧山毫不猶豫就開啟了護身陣法,以祖師堂作為大陣樞紐,本就大雨磅礴的黑幕景象,又有白霧從山腳四周升騰瀰漫,籠罩住山頭,由內往外,山上視野反而清晰如白晝,由外向內,尋常的山野樵夫獵戶,看待朦朧山,就是白茫茫一片,不見輪廓。

不但如此,有數縷長達十數丈的白光,從山巔祖師堂向外掠出,在山霧雨幕當中穿梭不定。

嚴陣以待。

許多朦朧山掌權修士都已離開各自府邸,前往祖師堂碰頭,內心深處,自然希冀著那位氣勢如虹的禦劍仙人,是友非敵。

朦朧山,掌門修士呂雲岱,嫡子呂聽蕉,在綵衣國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一個靠修為,一個靠老爹。

父子身邊,聚攏著數十位朦朧山享譽一國的老修士、祖師堂嫡傳弟子和客卿供奉,大多心情沉重。

眾人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條金色長線,越來越往朦朧山靠近。

總不能出去跟人打招呼?

天底下既是最窮也是最富的劍修,作為山上四大難纏鬼之一,而且位居榜首,就難纏在殺力大,出劍快不說,還跑得快,不過需要明白一件事,這種跑得快,絕大多數是殺人之後。

若說以往,朦朧山興許畏懼依舊,卻還不至於這般如喪考妣,實在是形勢不饒人,山下廟堂和沙場的脊梁骨給打斷了,山上修士的膽子,差不多也都給敲碎了個稀巴爛。鄰近山頭的抱團禦敵,與山水神祇的呼應馳援,或是擅自動用山下兵馬的鼓吹造勢,都成了過眼雲煙,再也做不得了。

畢竟如今變了天。

許多千百年來雷打不動的仙家規矩,突然就不管用了。

由於如今時不時就要跟大驪本土修士打交道,綵衣國十數國的山上洞府,才發現自己的境界和勢力,簡直都是紙糊的。

大驪鐵騎那麼一南下,可是戳破了許多的繡花枕頭。

如今山上山下,幾乎人人皆是驚弓之鳥。

沙場上,綵衣國先前所謂的兵馬戰力冠絕一洲中部諸國,古榆國的重甲步卒,鬆溪國的輕騎如風,梳水國的擅長山地戰事,在真正麵對大驪鐵騎後,要麼一兵未動,要麼不堪一擊,事後聯絡更南邊石毫國、梅釉國等朱熒王朝藩屬國的死戰不退,大多給蘇高山、曹枰兩支大驪鐵騎帶來不小的麻煩,反觀綵衣國在內十數國,邊軍疲軟不堪,便成了一個個天大的笑話,據說梳水國還有一位原本功勳卓著的成名武將,慘敗後,說是他的兵法其實全部學自大驪藩王宋長鏡,奈何學藝不精,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麵見一回宋長鏡,向這位大驪軍神虛心請教兵法精髓,於是便有了一樁認祖歸宗的“美談”。

隻是大哥莫笑二哥,綵衣國也好不到哪裡去,號稱甲兵最盛的綵衣國在這場戰事中,一仗冇打不說,此外綵衣國皇室一直喜歡對外宣稱,有金丹地仙坐鎮京城,經常散佈些雲裡霧裡的訊息,藏藏掖掖,讓人吃不準真假,所以以往綵衣國修士素來希望居高臨下看待其餘十數國山頭。

隻是當大驪鐵騎兵鋒所至,古榆國好歹象征性在邊境,調動萬餘邊軍,作為一股精銳野戰實力,與一支大驪鐵騎硬碰硬打了一架,當然結果毫無懸念,大驪鐵騎的一根手指頭,都比古榆國的大腿還要粗,古榆國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綵衣國見機不妙,竟是比古榆國還要更早投誠,大驪使節尚未入境,就派遣禮部尚書為首的使者車隊,主動找到大驪鐵騎,自願成為宋氏藩屬。這不算什麼,大驪隨之檢索各國各山的諸多譜牒,世人才發現古榆國竟然水頗深,隱匿著一位朱熒王朝的龍門境劍修,給一撥大驪武秘書郎聯手絞殺,廝殺得蕩氣迴腸,反倒是綵衣國,如果不是呂雲岱破境躋身了龍門境,稍稍挽回顏麵,不然觀海境就已是一國仙師的領頭羊,除了古榆國朝野上下,瞧不起軟蛋綵衣國,隔壁梳水國的山上修士和江湖豪傑,也差點冇笑掉大牙。

呂雲岱是一位身穿華服的高冠老人,賣相極佳。

呂聽蕉則是一位眼眶微微凹陷的俊俏公子,皮囊不錯,加上佛靠金妝人靠衣裝,身穿一襲上品靈器的雪白法袍,名為“蘆花”,而立之年,瞧著卻是弱冠之齡,不管是靠神仙錢砸出來的境界,還是靠資質天賦,好歹明麵上也是位五境修士,加上喜好遊曆山水,經常與綵衣國權貴子弟呼朋喚友,所以在綵衣國,不算差了,所以在世俗王朝,確實夠得上年輕有為、風流倜儻這兩個說法。

但是在真正的修道之人眼中,尤其是綵衣國屈指可數的中五境神仙、五嶽神祇看來,這個呂聽蕉,自然不算什麼,問道之心不堅,喜好漁色,將大把光陰揮霍在山下的脂粉堆裡,不成事,呂雲岱以後若是真想要將朦朧山全盤交到兒子手中,說不定就會是一場內訌。

不過近些年有個小道訊息,悄悄流傳,說是朦朧山之所以順利傍上大驪宋氏一位實權武將,有望成為下任綵衣國國師,是呂聽蕉幫著父親呂雲岱牽線搭橋,若是屬實,那可就是真人不露相了。

一位垂垂老矣、手持柺杖的老修士輕聲問道:“掌門,恕老朽老眼昏花,瞧不出來者的真實境界,可是……傳說中的地仙?”

呂雲岱神色坦然,笑著反道:“地仙劍修?”

老修士似乎覺得自己太嚇唬自己,既有陣法庇護,更在自家祖師堂大門口,不該如此亂了分寸,悻悻然道:“那也太驚世駭俗了,想必不會如此。”

一位腰懸古劍的貌美婦人冷笑道:“便是中五境的過路劍修又如何,還敢硬闖朦朧山陣法不成?真當我們朦朧山是軟柿子,任人拿捏?!”

呂聽蕉瞥了眼婦人高聳如山巒的胸脯,眯了眯眼,很快收回視線。這位女子供奉境界其實不算太高,洞府境,但是身為修道之人,卻精通江湖劍師的馭劍術,她曾經有過一樁壯舉,以妙至巔峰的馭劍術,偽裝洞府境劍修,嚇跑過一位梳水國觀海境大修士。實在是她太過脾氣火爆,不解風情,白瞎了一副好身段。呂聽蕉惋惜不已,不然自己當年便不會知難而退,怎麼都該再花費些心思。不過綵衣國形勢大定後,父子談心,父親私底下答應過自己,隻要躋身了洞府境,父親可以親自做媒,到時候呂聽蕉便可以與她有道侶之實,而無道侶之名。說白了,就是山上的納妾。

一位天賦不錯的年輕嫡傳修士輕聲問道:“那些眼高於頂的大驪修士,就不管管?”

雖然今晚躋身此列,能夠站在此處,但輩分低,所以位置就比較靠後,他正是那位佩劍洞府境婦人的高徒,背了一把祖師堂贈劍,因為他是劍修,隻是如今才三境,幾乎耗儘師父積蓄、竭力溫養的那把本命飛劍,纔有個劍胚子,如今尚且孱弱,所以眼見著那位劍仙裹挾風雷氣勢而來的風采,年輕修士既嚮往,又嫉妒,恨不得那人一頭撞入朦朧山護山大陣,給飛劍當場絞殺,說不定劍仙腳下那把長劍,就成了他的私人物件,畢竟朦朧山劍修才他一人而已,不賞給他,難道留在祖師堂吃香灰不成?

天幕儘頭的那條金線,越來越清晰可見。

對方禦劍破空,雷聲滾滾,聲勢實在太大,以至於牽連震動了朦朧山的山水靈氣,那六把護陣飛劍竟是有些微微顫抖,原本按照天上星鬥運行的嚴密軌跡,竟是開始絮亂起來。

呂雲岱輕聲道:“若是願意止步在陣法之外,就還好,多半不是尋仇來了。”

眾人點頭附和。

那個手持柺杖的老朽修士,儘量睜大眼睛遠眺,想要分辨出對方的大致修為,纔好看菜下碟不是?隻是不曾想那道劍光,極其紮眼,讓堂堂觀海境修士都要感到雙眼痠疼不已,老修士竟是差點直接流出眼淚,一下子嚇得老修士趕緊轉頭,可千萬彆給那劍仙誤認為是挑釁,到時候挑了自己當殺雞儆猴的對象,死得冤枉,便趕緊換成雙手拄著龍頭紅木柺杖,彎下腰,低頭喃喃道:“世間豈會有此淩厲劍光,數十裡之外,便是如此光彩奪目的氣象,必是一件仙家法寶無疑了啊,幫主,不然咱們開門迎客吧,免得畫蛇添足,本是一位過路的劍仙,結果咱們朦朧山湊巧開啟陣法,於是視為挑釁,人家一劍就落下來……”

越活越膽小的老修士,絮絮叨叨,嗓音細若蚊蠅,耳力差一點的,根本聽不見。

呂雲岱身為龍門境修士,一國修士的領袖人物,當然將自家師叔那番試圖兩邊討好的言辭,清晰入耳,笑道:“洪師叔,對方就是衝著咱們朦朧山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位洪師叔尚且無法直視那道金色劍光,更彆提少山主呂聽蕉、洞府境婦人和她的得意高徒一行人。

最後也就隻剩下呂雲岱能夠凝望劍光。

呂雲岱既像是提醒眾人,更像是自言自語道:“來了。”

那道映照得天地雨幕如白晝的璀璨劍光,越是臨近朦朧山,就越是風馳電掣,禦劍而來的那位不知名劍仙,顯然不將一座護山陣法放在眼中,冇有半點凝滯和猶豫,劍光驟然間愈發大放光明,這一刻,就連呂雲岱都不得不眯起眼,避開那抹炸裂開來的絢爛劍光。

一劍就破開了朦朧山攻守兼備的護山陣法,刀切豆腐一般,筆直一線,撞向山巔祖師堂。

那六把為朦朧山立下汗馬功勞的的護山飛劍,竟是根本來不及攔阻,而且好似先天畏懼劍仙腳下長劍,晃晃悠悠,搖搖欲墜。

最可怕之處,在於禦劍破開陣法之後,那條從天際蔓延到朦朧山的金色長線,依舊冇有就此消逝。

這份劍氣之長,劍意之盛,簡直駭人聽聞。

風雨被一人一劍裹挾而至,山巔罡風大作,靈氣如沸,使得龍門境老神仙呂雲岱之外的所有朦朧山眾人,大多魂魄不穩,呼吸不暢,一些境界不足的修士更是踉蹌後退,尤其是那位仗著劍修資質才站在祖師堂外的年輕人,如果不是被師父偷偷扯住袖子,恐怕都要摔倒在地。

這個時候,朦朧山才得以看清楚那位不速之客的尊榮,一襲青衫,身材修長,年紀輕輕。

隻見那人飄然落地,腳下長劍隨之掠入背後劍鞘,一氣嗬成,行雲流水。

陳平安雙手籠袖,緩緩前行,瞥了眼還算鎮定的呂雲岱,以及眼神遊移的白衣呂聽蕉,微笑道:“今兒拜訪你們朦朧山,就是告訴你們一件事,我是你們綵衣國胭脂郡趙鸞的護道人,懂了嗎?”

手拄柺杖的洪姓老修士深居簡出,早已認命,交出所有權柄,不過是仗著一個掌門師叔的身份,老老實實安享晚年,根本不理俗事,這會兒趕緊點頭,管他孃的懂不懂,我先假裝懂了再說。

精通劍師馭劍術的洞府境婦人,口乾舌燥,明顯已經生出怯意,先前那份“一個外鄉人能奈我何”的底氣和氣魄,此刻蕩然無存。

她身後那位與訪客“同為劍修”的得意弟子,更是連正視敵人的勇氣都冇有。

呂雲岱眯起眼,心中有些疑惑,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劍仙前輩此話怎講?”

雙方相距不過二十步。

陳平安笑道:“你們朦朧山倒也有趣,不懂的裝懂,懂了的裝不懂。沒關係……”

略作停頓,陳平安視線越過眾人,“這就是你們的祖師堂吧?”

呂雲岱內心猶在權衡,卻是勃然大怒的臉色,“這位前輩,真要蠻不講理,什麼都冇有說清楚,就想著以勢壓人?”

陳平安微微轉頭,呂雲岱這副嘴臉,實在騙不了人,陳平安很熟悉,色厲內荏是假,先占據道德大義是真,呂雲岱真正想說卻不用說出口的話語,其實是如今的綵衣國山上,歸大驪管轄,要自己好好掂量一番,如今大半個寶瓶洲都是大驪宋氏版圖,任你是“劍修”又能囂張幾時。

陳平安便以大驪官話對呂雲岱說道:“我是大驪人氏,所以你們的靠山,如果不幸剛好是大驪鐵騎的話,可就未必管用了。當然,信不信隨你們,而且我跟大驪朝廷的關係,其實比較一般。”

呂聽蕉心中罵娘。

你這虛虛假假的言語,就自家朦朧山上那一大幫子牆頭草,還能有個屁的同仇敵愾,眾誌成城。

他呂聽蕉在修行一事上,確實廢物,外界傳言,半點不假,其實父親對此也無可奈何。但他的誌向,本就不在山上證道長生,太遙不可及了,可退而求其次,當個不用親自打打殺殺的掌門山主,呂聽蕉自認綽綽有餘。

陳平安接下來的言語,很開門見山,事實上準確說來是推門而入,見著了朦朧山,“我作為趙鸞的護道人,這趟拜訪朦朧山,不與你們廢話,隻問你們父子,以後還要不要一個覬覦趙鸞的修道資質,一個貪圖小姑孃的美色。你們隻需要說,是,或者不是。”

呂雲岱沉下臉。

他這輩子最煩這種直截了當的行事作風。

呂聽蕉正要說話迴旋一二,儘量為朦朧山扳回一點道理和顏麵。

不料那個青衫劍客已經笑道:“最後一次提醒你們,你們那些油滑措辭和所謂的道理,什麼不過是你呂雲岱篤定趙鸞是修道的良才美玉,朦朧山必然以禮相待,傾心栽培,絕無非分之想,若是她實在不願意上山,也不會強求,更不會拿吳碩文的親人要挾,而且退一步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呂聽蕉如今反正對趙鸞並無任何實質冒犯,如何能夠定罪,又有大驪規定山上不可擅自啟釁,不然就會被追責,這些烏煙瘴氣的,我都懂。你們很空閒,可以耗著,我很忙。所以我現在,就隻問你們先前那個問題,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陳平安從袖子裡伸出手,揉了揉臉頰,自嘲道:“不行,這個打架愛嘮叨的習慣不能有,不然跟馬苦玄當年有什麼兩樣。”

陳平安靜等片刻。

點點頭,陳平安說道:“那我明白了。”

陳平安伸出手。

背後鞘內劍仙鏗鏘出鞘,被握在手中。

輕描淡寫向前揮出一劍。

出手隨意,手中那把劍仙蘊含的劍氣,可不隨隨便便。

朦朧山祖師堂一分為二。

不過總算冇有全然倒塌。

廝殺經驗老道一點的,都冇敢轉頭。

隻有像三境年輕劍修這樣的山上雛兒,纔會動作略顯僵硬地轉過頭去,去看那一劍的結果。

陳平安抬臂繞後,收劍入鞘。

就在此時,呂雲岱似乎察覺到什麼端倪,想要涉險確定一二,所以一隻手掌在大袖內微動。

朦朧山山巔轟然一震,卻不是建築恢弘的祖師堂那邊出了狀況,而是那位青衫劍仙的原地,大地碎裂,但是已經不見了人影。

在呂雲岱想要有所動作的一瞬間,陳平安另外一隻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撚出方寸符。

二十步距離。

你們朦朧山修士,個個挺豪氣啊,就這麼大搖大擺,跟一個天天與遠遊境宗師幾乎算是換命廝殺的純粹武夫,靠這麼近?

龍門境修士的體魄,就這麼堅不可摧嗎?

砰然一聲巨響過後。

陳平安已經站在了呂雲岱先前位置附近,而這位朦朧山掌門、綵衣國仙師領袖,已經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七竅流血,摔在數十丈外。

陳平安視線所及,連同洪姓老修士和呂聽蕉在內,全都開始後退。

陳平安一拍養劍葫,早已躍躍欲試的飛劍初一十五,先後掠出,兩縷流螢劃破長空,分彆釘入呂雲岱的雙掌,響起一陣哀嚎。

在陳平安看來,想必是這位龍門境修士在綵衣國順風順水慣了,太久冇有吃過苦頭,才如此經不住這類小傷的疼痛。

所以纔會跟裴錢差不多?

陳平安望向呂聽蕉,問道:“你也是正主之一,所以你來說說看。”

呂聽蕉惶恐不安道:“既然劍仙前輩是那趙鸞的護道人,我們朦朧山修士,無論是誰,以後隻要見著了趙鸞,就一定繞道而行!”

陳平安笑道:“你現在肯定口服心不服,想著還有殺手鐧冇拿出來,冇事,我會在綵衣國胭脂郡等你們幾天,要麼來人,要麼來信,總歸給我個有誠意的答覆,不然又得我回一趟朦朧山。”

陳平安瞥了眼那座還能修補的祖師堂,眼神深沉,以至於背後劍仙劍,竟是在鞘內歡快顫鳴,如兩聲龍鳴相呼應,不斷有金色光彩溢位劍鞘,劍氣如細水流淌,這一幕,古怪至極,自然也就更加震懾人心。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緩緩說道:“彆耽誤我修行!”

陳平安轉過身去,一步跨出,身形如一縷青煙掠出了山巔,一個下墜,劍仙出鞘,然後驟然拔高,直衝雲霄。

朦朧山修士眼中,那位劍仙不知使了何種手段,一把把護山陣法的攻伐飛劍,七零八落,狼狽至極。

這位一劍破開朦朧山陣法的陌生青衫客,禦劍而來,禦劍而返。

————

劍仙已去,猶有絲絲縷縷的刺骨劍氣,縈繞在祖師堂外的山巔四周。

三境劍修的那位年輕俊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洞府境婦人趕緊將他攙扶起來,她亦是滿臉尚未褪去的倉皇神色,但依然安慰這位寄予厚望的得意弟子,壓低嗓音道:“彆傷了劍心,千萬彆亂了心神,趕緊安撫那把本命飛劍,不然以後大道之上,你會磕磕碰碰的……但是如果能夠壓得下來那份慌張和震顫,反而是好事,師父雖非劍修,但是聽說劍修降服心魔,本就是一種砥礪本命飛劍的手段,自古就有於心湖之畔磨劍的說法……”

弟子眼神恍惚,好在給師父點醒,這纔沒有渾渾噩噩,連溫養飛劍的本命竅穴內異象都不去管,年輕劍修趕緊以朦朧山祖師堂嫡傳口訣,心中默唸,運轉靈氣,儘量平穩心境。

這對師徒已經無人在意。

因為所有人都圍攏在了掌門呂雲岱那邊,呂雲岱臉色慘淡如金箔,但是並未如何傷及根本,悉心調養幾年便可恢複巔峰,這纔是不幸中的萬幸,若是剛剛躋身龍門境,就給打得跌回觀海境,再加上祖師堂被一劈為二,意味著的那份無形命理氣數,那朦朧山就真要驚嚇得肝膽欲裂了。

呂雲岱揮手道:“你們都先回去,關於今日風波,我們明天在祖師堂……在我霧靄府上議事。”

眾人紛紛退去,各懷心思。

呂聽蕉陪著父親一起走向祖師堂,護山陣法還要有人去關閉,不然每一炷香就要耗費一顆小暑錢。

道路上,有一條一指寬的線,一直蔓延出去,然後就將眼前這座朦朧山祖師堂給一分為二了。

呂雲岱在祖師堂大門外停步,問道:“你看出什麼了嗎?”

呂聽蕉搖搖頭。

呂雲岱語氣平淡,“那麼重的劍氣,隨手一劍,竟有如此齊整的劍痕,是怎麼做到的?一般而言,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仙無疑了,但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事實證明,此人確實不是什麼金丹劍仙,而是一位……很不講不通常理的修行之人,身手是位武學宗師,氣勢卻是劍修,具體根腳,目前還不好說,但是對付我們一座隻在綵衣國作威作福的朦朧山,很夠了。聽蕉,既然與大驪那位馬將軍的關係,早年是你成功拉攏而來,所以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馬聽蕉苦笑道:“請爹明言。”

呂雲岱捂住心口,咳嗽不斷,擺擺手,示意兒子不用擔心,緩緩道:“其實都是賭博,一,賭最好的結果,那個靠山是大驪上柱國姓氏之一的馬將軍,願意收了錢就肯辦事,為我們朦朧山出頭,按照我們的那套說法,雷厲風行,以規矩二字,迅速打殺了那個年輕人,到時候再死一個吳碩文算什麼,趙鸞便是你的女人了,我們朦朧山也會多出一位有望金丹地仙的晚輩。如果是這麼做,你現在就跟姓洪的下山去找馬將軍。二,賭最壞的結果,惹上了不該招惹、也惹不起的硬釘子,咱們就認栽,火速派人去往胭脂郡,給對方服個軟認個錯,該掏錢就掏錢,不要有任何猶豫,首鼠兩端,猶豫不決,纔是最大的忌諱。”

呂聽蕉神色苦澀,“涉及到門派存亡,以及我們呂氏祖師堂的香火,爹,是不是由你來拿主意?”

呂雲岱搖頭道:“我如今看不清形勢了,就像當初你被我拒絕,隻能揹著朦朧山,隻靠自己去押注大驪武將,結果如何,整座朦朧山都錯了,唯獨你是對的,我覺得現在的大亂之世,不再是誰的境界高,說話就一定管用。所以爹願意再相信一次你的直覺。賭輸全輸,賭大贏大。輸了,香火斷絕,贏了,你纔算與馬將軍成為真正的朋友,至於以前,不過是你借勢、他施捨而已,說不定以後,你還可以藉機攀附上那個上柱國姓氏。”

呂聽蕉輕聲道:“如果那人真是大驪人氏?”

呂雲岱嗤笑道:“自己人又如何?咱們那洪師叔,對朦朧山和我馬家就忠心耿耿了?他們大驪袁曹兩大上柱國姓氏,就和和氣氣了?那位馬將軍在軍中就冇有不順眼的競爭對手了?殺一個不守規矩的‘劍仙’,以此立威,他馬將軍就算在綵衣國站穩了,並且從幾位品秩相當的數位‘監國’袍澤當中,脫穎而出,不一樣是賭!”

呂聽蕉試探性問道:“聽父親的口氣,是傾向於第一種選擇?”

呂雲岱歎了口氣,自己這個兒子,除了資質平平、修道無望之外,再一個缺點就是心眼太多,太聰明,更多時候當然是好事,可在某些時刻就難說了,可以銳意進取,也可以審時度勢,但是人一聰明,往往就怕死,很怕擔責任。呂雲岱當初為何要憋著一口氣,拚了性命也要破境躋身龍門境,就是擔心以後呂聽蕉無法服眾,呂氏一脈,在朦朧山大權旁落,例如那個擁有劍修弟子的婦人,或者是突然哪天對權位又有了興趣的洪師叔,當下許多新進的供奉客卿,好些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不然此次出現在祖師堂外的人數,應該多出七八人纔對。

呂雲岱突然吐出一口淤血,瞧著嚇人,其實算是好事。

心胸彷彿隨之開闊幾分,體內氣機也不至於那般凝滯不靈。

呂雲岱驀然間瞪大眼睛,一掠至山崖畔,凝神望去,隻見一把袖珍飛劍懸停在崖下不遠處,一張符籙堪堪燃燒殆儘。

呂雲岱一跺腳,終於開始手忙腳亂,極有可能是一張子母迴音符!即便不是,世間符籙千百種,多半是類似功效的符紙了。

那廝真真用心險惡!

果不其然,山水陣法之外的雨幕中,劍光破陣又至。

那個剛剛走回自家府邸大門的柺杖老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以表敬意。

洞府境婦人好不容易讓弟子心神穩固,結果當那雷鳴與劍光重返朦朧山後,發現年輕弟子已經呼吸大亂,臉色比捱了一拳兩飛劍的掌門還要難看。

佩劍婦人一咬牙,按住佩劍,掠回山巔,想著與那人拚了!

若是這位弟子壞了大道根本,從此劍心蒙塵,再無前程可言,她難道以後還真要給那馬聽蕉當暖床小妾?!

朦朧山之頂。

青衫年輕人,再次落在山巔後,一拍養劍葫後,偷偷藏匿於山崖外的飛劍初一掠回葫蘆中。

這一次長劍根本就懶得回鞘了,緩緩抬升位置,最終懸停在陳平安身側,剛要可以輕鬆伸手握住,劍尖直指祖師堂之前的呂雲岱。

陳平安微笑道:“馬將軍是吧?不與我與你們父子一同前往拜訪?”

雙袖鼓盪不已,言語說得和顏悅色,可是氣勢一點不輕巧,尤其是那把劍尖,竟有金色劍氣凝聚出一顆水珠,滴在地上,迅速擴散,光暈耀眼。

冇來由記起先前那句“不要耽誤我修行”,呂聽蕉腿一軟。

呂雲岱雙手抱拳,作揖到底,“劍仙前輩,我們認輸,心悅誠服!前輩若是不信,我呂雲岱可以去祖師堂,以三滴心頭血,點燃三炷香,以列祖列宗的名義對天發毒誓。”

陳平安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那也得有座祖師堂,才能燒香不是?”

呂雲岱自從躋身中五境以來,第一次如此感到恐懼。

祖師堂可從來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存在,是所有山上仙家洞府的半條命!

呂聽蕉更是神色變幻不定,想要破解當下這個死局。

陳平安突然死死盯住呂雲岱,問道:“馬聽蕉的一條命,跟朦朧山祖師堂的存亡,你選哪個?”

呂聽蕉心焦如焚,跪在地上,滿臉淚水,求饒道:“爹,這是惡毒的離間計!不要輕易聽信啊……”

呂雲岱與陳平安對視一眼,不去看兒子,緩緩抬起手。

動作如此明顯,自然不會是什麼破罐子破摔的舉措,好跟那位劍仙撕破臉皮。

呂聽蕉心頭巨震,一個翻滾,向後瘋狂掠去,竭力逃命,身上那件蘆花法袍幫了不小的忙,速度之快,不輸一位觀海境修士。

哪怕逃出生天的機會極小,可馬聽蕉總不能束手待斃,而且還是在祖師堂外,給父親活活打死。

父親的梟雄心性,他這個當兒子豈會不知,真的會通過殺他,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不濟也要以此渡過眼前難關。

再者,馬聽蕉心存一絲僥倖,隻要逃出了那位劍仙的視野,那麼他父親呂雲岱就有可能失去出手的機會了,到時候就輪到心狠手辣的父親,去麵對一位劍仙的秋後算賬。

陳平安瞥了眼已經被呂雲岱遠遠鎖定氣機的呂聽蕉,麵無表情道:“呂雲岱,去祖師堂燒香吧,此事就此揭過。修道之人,還是要講一講陰德福報的,在事更在心。”

呂雲岱趕緊縮手,轉過身,大踏步走向祖師堂,忍下心中悲苦,撤去了山水陣法,麵對那些靈牌和掛像,滴出三點心頭血,默默點燃三炷祕製神香,以傳聞能夠上窮碧落下黃泉的仙家秘術,按約行事,祭奠先祖,手持清香,朗聲發下毒誓。

當那個洞府境婦人來到山巔。

剛好耳畔是那朦朧山祖師堂的發誓。

她眼中,則是看到那位頭彆玉簪、腰彆葫蘆的青衫劍仙,山雨陣陣,吹拂得年輕人髮絲與衣袖飄搖不已。

那人向後倒掠而去,輕輕踩在如影隨形的腳下劍仙之上,一抹金光,在朦朧山的上空劃出一個大圈,往南而去。

如那遠古仙人執筆在人間畫了一個大圈。

不光是這位心神搖曳的婦人,幾乎所有朦朧山修士,心中都有一個類似念頭,激盪不已。

劍仙之姿,無以複加。

可是在遠方,一人一劍迅猛破開整座雨幕和厚重雲海,驟然間天地光明,大日高懸。

陳平安從站姿變成一個微微懸空的奇怪坐姿,與劍仙也有氣機牽引,故而能夠坐穩,但絕不是劍修禦劍的那種心意相通,那種傳說中劍仙彷彿“勾連洞天”的境界。

是撼山譜上的一個新拳樁,坐樁,名為屍坐。

因為拳譜上記載,上古神靈盤踞天庭如屍坐。

陳平安能夠“禦劍”遠遊,其實不過是站在劍仙之上而已,要飽受罡風吹拂之苦,除了體魄異常堅韌之外,也要歸功這個不動如山的坐樁。

崔誠曾說拳樁是死的,不算高明,就看練拳之人的心境,能不能生出氣魄來,養出氣勢來,一個普普通通的入門拳樁,也可直通武道儘頭。

大日照耀之下。

青衫劍客坐在那把劍仙之上,人與劍,劍與心,清澈光明。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儲存設置
恢複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換源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