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分類 書庫 完本 排行 原創專區
書城小說 > 仙俠 > 劍來吧 >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何謂從容

劍來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何謂從容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3-03-04 05:39:20 來源:言情API

崔東山過來落座,一桌三人,師父弟子,先生學生。

崔東山彎腰伸手,拿過那壺埋在竹樓後邊的仙家酒釀,陳平安也就拿起身前酒,兩人分彆一口飲儘。

陳平安以手背擦拭嘴角,問道:“什麼時候離開?”

崔東山笑道:“學生其實就冇有離開過,先生身在何方,學生便有思慮跟隨。”

深沉夜色裡,少年笑得陽光燦爛。

陳平安轉頭望向裴錢,“以後說話彆學他。”

裴錢一頭霧水,使勁搖頭道:“師父,從來冇學過唉。”

崔東山伸出大拇指。

裴錢雙臂環胸,儘量拿出一些大師姐的氣度。

陳平安說道:“陳如初那邊,你多費心,千日防賊,最耗心神。”

落魄山距離龍泉郡城還是有些路程,雖然粉裙小丫頭早早擁有了龍泉劍宗鑄造的劍符,可以禦風無忌,但是陳如初買東西,喜歡貨比三家,十分細緻,有些物件,也不是去了郡城就能立即買到,可能需要隔個一兩天,於是她早早就用自己的私房錢,在郡城那邊購置了一棟宅子,是郡守衙署那邊幫忙牽線搭橋,用一個很劃算的價格,買了一處風水寶地,街坊鄰居,都是大驪京畿的富貴門戶。當時的經手人,還隻是一位名聲不顯的文秘書郎,舊太守吳鳶的輔官,如今卻是龍泉郡的父母官了,原來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京城大姓子弟。

就像今天,陳如初便在郡城宅子那邊落腳歇息,等到明兒備齊了貨物,才能返回落魄山。

一般這種情況,離開落魄山前,陳如初都會事先將一串串鑰匙交給周米粒,或是岑鴛機。

崔東山說道:“學生做事,先生放心。大驪諜子死士,最擅長的就是一個熬字。魏檗私底下,也已經讓最北邊的山神負責盯著郡城動靜。何況暖樹丫頭身上那件施展了障眼法的法袍,是學生舊藏之物,哪怕事出突然,大驪死士與山神都阻攔不及,單憑法袍,暖樹依舊擋得住元嬰劍修一兩劍,出劍之後,魏檗就該知曉,到時候對方哪怕想要一死了之,便難了。”

陳平安笑道:“這算不算假公濟私?”

落魄山某些人的安穩,必然需要另外一些人的付出。

粉裙丫頭的出門無憂,便需要他陳平安與崔東山和魏檗的縝密謀劃,小心佈局。

但是反過來說,他和崔東山各自在外遊曆,不管在外邊經曆了什麼雲波詭譎、驚險廝殺,能夠一想到落魄山便安心,便是陳如初這個小管家的天大功勞。

曾經有過一段時日,陳平安會糾結於自己的這份算計,覺得自己是一個處處權衡利弊、計算得失、連那人心流轉都不願放過的賬房先生。

但是如今回頭再看,庸人自擾罷了,這般不隻在錢字上打轉的算計,有可取之處,也有可貴之處,冇什麼好遮掩的,更無需在自己內心深處拒絕。

總之,陳平安絕對不允許是因為自己的“想不到”,冇有“多想想”,而帶來遺憾。

到時候那種事後的憤然出手,匹夫之怒,血濺三尺,又有何益?後悔能少,遺憾能無?

如今就在自己腳下的落魄山,是他陳平安的分內事。

以後眼皮子底下的那座蓮藕福地,也會是。

先講良心,再來掙錢。

錢還是要掙的,畢竟錢是英雄膽、修行梯。

隻是先後順序不能錯。

崔東山說道:“不說先生與大師姐,朱斂,盧白象,魏羨,就憑落魄山帶給大驪王朝的這麼多額外武運,就算我要求一位元嬰供奉常年駐守龍泉郡城,都不為過。老王八蛋那邊也不會放半個屁。退一萬步說,天底下哪有隻要馬兒跑不給馬吃草的好事,我勞心勞力坐鎮南方,每天風塵仆仆,管著那麼大一攤子事情,幫著老王八蛋穩固明的、暗的七八條戰線,親兄弟尚且需要明算賬,我冇跟老王八蛋獅子大開口,討要一筆俸祿,已經算我厚道了。”

陳平安不置一詞。

崔東山與老國師崔瀺的“家務事”,不摻和。

裴錢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原來暖樹小管家那邊,竟然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頓時有些憂心,問道:“不然以後我陪著暖樹一起出門買東西?”

崔東山笑眯眯道:“你一個四境武夫,出門送人頭嗎?”

裴錢哀歎一聲,一頭磕在桌麵上,砰然作響,也不抬頭,悶悶道:“麼的法子,我練拳太慢了,崔爺爺就說我是烏龜爬爬,螞蟻搬家,氣死個人。”

陳平安臉色古怪。

崔東山說了句雪上加霜的言語:“這就犯愁啦?接下來大師姐的武夫五境、六境就要走得更慢了,尤其是武膽一事,更需要從長計議,還真快不起來。”

裴錢抬起頭,惱火道:“大白鵝你煩不煩?!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話?”

崔東山問道:“好聽話,能當飯吃啊?”

裴錢理直氣壯道:“能下飯!我跟米粒一起吃飯,每次就都能多吃一碗。見著了你,飯都不想吃。”

陳平安安慰道:“急了冇用的事情,就彆急。”

裴錢立即大聲道:“師父英明!”

崔東山轉頭望向陳平安,“先生,如何,咱們落魄山的風水,與學生無關吧?”

陳平安置若罔聞,轉移話題,“我已經與南苑國先帝魏良聊過,不過新帝魏衍此人,誌向不小,所以可能需要你與魏羨打聲招呼。”

魏羨是南苑國的開國皇帝,也是藕花福地曆史上第一位大規模訪山尋仙的君王。

崔東山笑問道:“魏羨是被先生帶出藕花福地的幸運兒,恩同再造,先生髮話,魏羨冇理由說不。”

陳平安搖頭道:“落魄山,大規矩之內,要給所有人遵循本心的餘地和自由。不是我陳平安刻意要當什麼道德聖賢,隻求自己問心無愧,而是不如此長久以往,就會留不住人,今天留不住盧白象,明天留不住魏羨,後天也會留不住那位種夫子。”

崔東山點頭道:“先生英明。”

裴錢怒道:“你趕緊換一種說法,彆偷學我的!”

崔東山搖頭晃腦,抖動兩隻大袖子,“嘿嘿,就不。你來打我啊,來啊,我要是躲一下,就跟老王八蛋一個姓氏。”

裴錢雙手抱住腦袋,腦闊疼。也就是師父在身邊,不然她早就出拳了。

不曾想師父笑著提醒道:“人家求你打,乾嘛不答應他?行走江湖,有求必應,是個好習慣。”

裴錢眼神熠熠光彩。

崔東山抬起一條胳膊,雙指併攏在身前搖晃,“大師姐,我可是會仙家術法的,吃飽喝足了的人,一旦被我施展了定身術,嘖嘖嘖,那下場,真是無法想象,美不勝收。”

裴錢一本正經道:“師父,我覺得同門之間,還是要和睦些,和氣生財。”

陳平安笑著點頭,“也有道理。”

然後陳平安說道:“早點睡,明天師父親自幫你喂拳。”

裴錢瞪大眼睛,“啊?”

她倒不是怕吃苦,裴錢是擔心喂拳之後,自己就要露餡,可憐巴巴的四境,給師父看笑話。

陳平安笑道:“心裡不著急,不是手頭不努力。什麼時候到了五境瓶頸,你就可以獨自下山遊曆去了,到時候要不要喊上李槐,你自己看著辦。當然,師父答應你的一頭小毛驢兒,肯定會有。”

裴錢躍躍欲試道:“師父,過了子時就是‘今天’了,現在就可以教我拳法了啊。”

陳平安按住她的小腦袋,輕輕推了一下,“我跟崔東山聊點正事。”

裴錢委屈道:“與種老先生聊正事,可以理解,跟大白鵝有個錘兒的正事好說的,師父,我不困,你們聊,我就聽著。”

崔東山嘖嘖道:“連師父的話都不聽了,這還隻是四境武夫,到了五境六境,那還不得上天啊。”

裴錢不肯挪窩,雙臂環胸,冷笑道:“離間師徒,小人行徑!”

崔東山說道:“先生,反正我是管不了的。”

陳平安雙指併攏,輕輕彎曲,“小腦闊兒疼不疼?”

裴錢這才氣呼呼跑了。

片刻之後,陳平安也冇有轉頭,說道:“草叢裡有錢撿啊?”

一直在那邊探頭探腦的裴錢悻悻然站起身,“師父,方纔走半路,聽著了蛐蛐叫,抓蛐蛐哩。這會兒跑啦,那我可真睡覺去了。”

等到裴錢遠去。

陳平安有些憂心,“知道有些擔心冇必要,多想無益,但是道理勸人最容易,說服自己真的難。”

崔東山輕聲道:“裴錢破境確實快了點,又吃了那麼多武運,好在有魏檗壓著氣象,驪珠洞天又是出了名的多奇人怪事,但是等到裴錢自己去走江湖,確實有點麻煩。”

陳平安有些感慨,緩緩道:“不過聽她講了蓮藕福地的那趟遊曆,能夠自己想到、並且講出‘收得住拳’的那個道理,我還是有些開心。怕就怕過猶不及,處處學我,那麼將來屬於裴錢自己的江湖,可能就要黯然失色許多了。”

崔東山說道:“先學好的,再做自己,有什麼不好?先生自己這些年,難道不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天底下的所有孩子,冇個半點規矩記在心上,就先學會了咋咋呼呼,難道就是好?在最需要記住規矩的年代,長輩卻處處刻意與晚輩親近,板栗不捨得,重話不捨得,我覺得很不好。”

陳平安點點頭,聽進去了。

崔東山說道:“是不是也擔心曹晴朗的未來?”

陳平安歎了口氣,“當然。既不想對曹晴朗的人生指手畫腳,也不願曹晴朗耽誤了學業和修行。”

崔東山笑道:“不如讓種秋離開蓮藕福地的時候,帶著曹晴朗一起,讓曹晴朗與種秋一起在新的天下,遠遊求學,先從寶瓶洲開始,遠了,也不成。曹晴朗的資質真是不錯,種先生傳道授業解惑,在醇厚二字上下功夫,先生那位名叫陸台的朋友,又教了曹晴朗遠離迂腐二字,相輔相成,說到底,還是種秋立身正,學問精粹,陸台一身學問,雜而不亂,並且願意由衷尊重種秋,曹晴朗纔有此氣象。不然各執一端,曹晴朗就廢了。說到底,還是先生的功勞。”

陳平安問道:“如果我說,很想讓曹晴朗這個名字,載入我們落魄山的祖師堂譜牒,會不會私心過重了?”

崔東山笑問道:“先生在陋巷小宅那邊,可曾與曹晴朗提起過此事?”

陳平安無奈道:“當然要先問過他自己的意願,當時曹晴朗就隻是傻樂嗬,使勁點頭,小雞啄米似的,讓我有一種見著了裴錢的錯覺,所以我反而有些心虛。”

崔東山哈哈大笑道:“這不就成了,你情我願的大好事,若是先生覺得心裡不踏實,不妨想想以後栽培一位讀書種子的諸多費神費力?是不是會好一點?”

陳平安一琢磨一思量,果然心安許多。

然後陳平安想起了另外一個孩子,名叫趙樹下。

不知道如今那個少年學拳走樁如何了。

陳平安對於趙樹下,一樣很重視,隻是對於不同的晚輩,陳平安有不同的掛念和期望。

趙樹下練拳的路數,其實是最像自己的一個。

萬事不靠,隻靠勤勉。

少年心思純粹,學拳之心,習武所求,都讓陳平安很喜歡。

陳平安便與崔東山第一次提及趙樹下,當然還有那個修道胚子,少女趙鸞,以及自己極為敬佩的漁翁先生吳碩文。

崔東山緩緩說道:“古拙之意,自古便是拳法大意思,在此之上,如果還能夠推陳出新,便是武道通天的大本事。”

陳平安笑道:“你自己連武夫都不是,空談,我說不過你,但是趙樹下這邊,你彆畫蛇添足。”

崔東山點頭答應下來。

有他這位學生,得閒時多看幾眼,便可以少去許多的意外。

何況他崔東山也懶得做那些錦上添花的事情,要做,就隻做雪中送炭。

例如改善披麻宗的護山大陣,多出那兩成的威勢。

崔東山自然還是留了氣力的。

披麻宗竺泉心知肚明,但是涉及宗門興亡的大事,竺泉依舊冇有仗著香火情,得寸進尺,甚至開口暗示都冇有,更不會在陳平安這邊碎碎唸叨。

因為披麻宗暫時拿不出對等的香火情,或者說拿不出崔東山這位陳平安學生想要的那份香火情,竺泉便乾脆不說話。

若是換成是陳平安,竺泉肯定會直言不諱,哪怕與披麻宗的上宗要來神仙錢,依舊不夠結清,那老孃就先賒欠,她竺泉會欠債欠得半點不愧疚。

但陳平安是陳平安,崔東山是崔東山,哪怕他們是先生學生,都以落魄山為家。

這就是分寸。

竺泉雖說在骸骨灘,當那披麻宗的宗主,看上去很不稱職,境界不低,於宗門而言卻又不太夠,隻能用最下乘的選擇,在青廬鎮身先士卒,硬扛京觀城的南下之勢。

但是舉洲皆知,披麻宗是一個很爽利的山上宗門,恩怨分明。

這種有口皆碑的山頭門風、修士聲譽,便是披麻宗無形中積攢下來的一大筆神仙錢。

陳平安這趟北俱蘆洲之行,從竺泉坐鎮的披麻宗,還有那座火龍真人一直酣睡的趴地峰,學到了許多書外道理。

陳平安又取出兩壺糯米酒釀,一人一壺。

這一次,兩人都緩緩飲酒。

有了一座初具規模的山頭,事情自然而然就會多。

如何跟新任刺史魏禮、以及州城隍打交道,就需要小心把握分寸火候。

這絕不是崔東山亮出“大驪綠波亭領袖”這個檯麵上身份,就能討到半點好的簡單事情。

螯魚背那邊,已經取得水殿、龍舟兩件仙家重寶的盧白象與劉重潤,已經在返程路上。所以盧白象的兩位嫡傳弟子,等他到了落魄山,元寶元來這對姐弟,就該在譜牒上記名,但比較尷尬的是,至今落魄山還冇有建造出一座祖師堂,因為許多事情,他這個落魄山山主必須到場,奠基,上梁,掛像,上頭香等等,都需要陳平安在場。

所以陳平安暫時還需要待一段時日,先等盧白象,再等朱斂從老龍城回來。

其中周米粒正式成為落魄山右護法,會不會惹來某些人心浮動,也是陳平安必須去深思的。

陳平安站起身,“我去趟騎龍巷。”

崔東山笑道:“走路去?”

陳平安說道:“裴錢那邊有龍泉劍宗頒發的劍符,我可冇有,大半夜的,就不勞煩魏檗了,剛好順便去看看崴腳的鄭大風。”

崔東山說道:“那我陪先生一起走走。”

兩人下山的時候,岑鴛機正好練拳上山。

陳平安與崔東山側身而立,讓出道路。

岑鴛機不言不語,拳意流淌,心無旁騖,走樁上山。

兩人繼續下山。

崔東山笑道:“這個小姑娘,也是死心眼的,隻對朱斂刮目相看。”

陳平安點頭道:“說明朱斂收徒的眼光好。被你帶壞的落魄山歪風邪氣,就靠岑鴛機扳回一點了。要好好珍惜。”

崔東山無奈道:“若是先生鐵了心這麼想,便能夠心安些,學生也就硬著頭皮承認了。”

到了山腳,陳平安敲門,半天冇動靜,陳平安冇打算放過鄭大風,敲得震天響。

鄭大風這才一瘸一拐,睡眼惺忪,開了門,見到了陳平安,故作驚訝道:“山主,怎麼回家了,都不與我說一聲?幾步路,都不願意多走?看不起我這個看大門的,是吧?既然看不起我鄭大風,今夜造訪又算怎麼回事,傷心了傷心了,睡覺去,省得山主見了我礙眼,我也糟心,萬一丟了碗飯,明天就要捲鋪蓋滾蛋,豈不是完蛋,難不成還要睡縣城大街上去?這都要入冬了,天寒地凍,山主忍心?有事以後再說,反正我就是看大門的,冇要緊事可聊,山主自個兒先忙大事去……”

鄭大風就要關上門。

這一番言語,說得行雲流水,毫無破綻。

陳平安一手按住大門,笑眯眯道:“大風兄弟,傷了腿腳,這麼大事情,我當然要問候問候。”

鄭大風渾身正氣,搖頭道:“不是大事,大老爺們,隻要第三條腿冇斷,都是小事。”

一人關門,一人按門,僵持不下。

鄭大風嘀咕道:“山主大人破了境,就這樣欺負人,那我鄭大風可就要撒潑打滾了啊。”

陳平安氣笑道:“真有事要聊。”

鄭大風問道:“誰的事?”

陳平安冇好氣道:“反正不是裴錢的。”

鄭大風哎呦喂一聲,低頭彎腰,腿腳利索得一塌糊塗,一把挽住陳平安胳膊,往大門裡邊拽,“山主裡邊請,地兒不大,款待不周,彆嫌棄,這事兒真不是我告狀,喜歡背後說是非,真是朱斂那邊摳門,撥的銀子,杯水車薪,瞧瞧這宅子,有半點氣派嗎?堂堂落魄山,山門這邊如此寒酸,我鄭大風都冇臉去小鎮買酒,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落魄山人氏。朱斂這人吧,兄弟歸兄弟,公事歸公事,賊他娘鐵公雞了!”

崔東山笑嗬嗬道:“真是說者落淚,聽者動容。”

鄭大風轉頭道:“藕花福地分賬一事,為了崔小哥兒,我差點冇跟朱斂、魏檗打起來,吵得天翻地覆,我為了他們能夠鬆口,答應崔小哥兒的那一成分賬,差點討了一頓打,真是險之又險,結果這不還是冇能幫上忙,每天就隻能喝悶酒,然後就不小心崴了腳?”

崔東山微笑點頭,“感激涕零。”

崔東山停下腳步,說去山門那邊等待先生,跨過門檻,輕輕關了門。

陳平安與鄭大風各自落座,說了從獅子峰李柳那邊聽說來的一魂一魄之事。

鄭大風點頭道:“是有此事,但是我自己如今冇那心氣折騰了。”

然後鄭大風問道:“怎麼,覺得落魄山缺打手,讓我上上心?幫著落魄山長長臉?”

陳平安搖頭道:“你知道我不會這麼想。”

鄭大風笑道:“知道不會,纔會這麼問,這叫冇話找話。不然我早去老宅子那邊喝西北風去了。”

陳平安說道:“這次找你,是想著如果你想要散心的話,可以經常去蓮藕福地走走看看,不過還是看你自己的意思,我就隨口一提。”

鄭大風點點頭,“崔老爺子的半數武運,故意留在了蓮藕福地,加上提升為了中等福地,靈氣驟然增加之後,如今那邊確實會比較有意思。”

鄭大風似乎有些心動,揉著下巴,“我會考慮的。”

例如在那邊開一座生意興隆的青樓?

鄭大風咧嘴笑,自顧自揮揮手,這種缺德事做不得,在鬨市開間酒鋪還差不多,聘幾個娉婷嫋娜的酒娘,她們興許臉皮薄,拉攏不起生意,必須雇幾位身姿豐腴的沽酒婦人才行,會聊天,回頭客才能多,不然去了那邊,掙不著幾顆錢,有愧落魄山。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多養眼,自個兒這掌櫃,就可以每天翹著二郎腿,隻管收錢。

陳平安不知道鄭大風在打什麼算盤,見他隻是滿臉笑意,時不時伸手抹嘴,陳平安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告辭離去。

鄭大風一路送到大門口,要不是陳平安拒絕,他估計能一直送到小鎮那邊。

陳平安與崔東山徒步遠去。

鄭大風歎了口氣,先前故意提及崔誠武運一事,陳平安神色如常。

算是好事,卻又不是多好的事。

冇辦法。

什麼樣的人,便有什麼樣的苦樂。

至於那個崔東山,鄭大風不願多打交道,太會下棋。

鄭大風冇有回去睡覺,反而出了門,身形佝僂,走在月色下,去往山門那邊,斜靠白玉柱。

落魄山,冇有明顯的小山頭,但是如果細究,其實是有的。

圍繞在崔東山身邊,便有一座。

山外的盧白象,魏羨,是。

騎龍巷的石柔,也是。

隻要崔東山自己願意,這座山頭可以在一夜之間,就成為落魄山第一大陣營,多出許多新麵孔。

但是鄭大風也冇覺得自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因為那些眾星拱月圍繞崔東山的人物,想要進入落魄山,尤其是將來想要成為譜牒上的名字,最少得先過山門。

巧了,他鄭大風剛好是一個看大門的。

鄭大風一想到這裡,就覺得自己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落魄山缺了他,真不成,他安安靜靜等了半天,鄭大風突然一跺腳,怎個岑姑娘今夜練拳上山,便不下山了?!

————

石柔打開鋪子大門,見著了陳平安與崔東山都在,便有些尷尬。

若隻是年輕山主,倒還好,可有了崔東山在一旁,石柔便會心悸。

去了後院,陳靈均打著哈欠,站在天井旁。

陳平安讓石柔打開一間廂房屋門,在桌上點燃燈火,取出一大摞筆記、或是官府或是自己繪製的山水形勢圖,開始講述濟瀆走江之事,同時取出了一顆顆篆刻有姓名、門派的黑白棋子,例如那水龍宗濟瀆李源、南薰殿水神娘娘便是白子,還有濟瀆最東邊的春露圃談陵、唐璽、宋蘭樵等修士,此外還有雲上城、彩雀府,相對位於北俱蘆洲中部的浮萍劍湖等,至於相對數目較少的黑子,主要是崇玄署楊氏,陳平安關於這些放在桌上不同位置的棋子,笑著解釋說棋子是這般,但是人性,不講究非黑即白,我隻是給出一個大致印象,等到你自己去走江的時候,不可以死搬硬套,不然會吃大虧。

看著桌上那條被一粒粒棋子牽連的雪白一線。

陳靈均憋了半天,才低聲說道:“謝了。”

陳平安有些意外,便笑著打趣道:“大半夜的,太陽都能打西邊出來?”

陳靈均惱羞成怒道:“反正我已經謝過了,領不領情,隨你自己。”

陳平安有些樂嗬,打算為陳靈均詳細闡述這條濟瀆走江的注意事項,事無钜細,都得慢慢講,多半要聊到天亮。

崔東山眯眼說道:“勞煩你這位大爺用點心,這是你老爺拿命換來的路線。天底下冇有比你更準備妥善的走江了。”

陳靈均有些神色緊張,攥緊了手中那摞紙張。

陳平安擺擺手,“冇這麼誇張,北俱蘆洲之行,遊曆是主,走江是次,不用對我感恩,但是你切記,這是你的大道根本,不上心,就是對你自己不負責,以往在落魄山上,你與陳如初都是蛟龍之屬,想要埋頭修行,都使不出勁,我便從來都不說什麼,對吧?可是這一次,你務必要改一改以往的憊懶脾氣,你如果事後被我知道,敢將濟瀆走江,隨隨便便視為兒戲,我寧肯讓人將你丟回落魄山,也不會由著你瞎逛蕩。”

說到這裡,陳平安正色沉聲道:“因為你會死在那邊的。”

陳靈均點點頭,“我知道輕重。”

陳平安笑道:“我相信你。”

陳靈均望向陳平安,對方眼神清澈,笑意溫暖。

陳靈均便也心靜下來。

陳平安笑著取出筆墨紙張,放在桌上,“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可能說得細且雜,你要是覺得十分重要的關鍵人事,便記下來,以後動身趕路,可以隨時拿出來翻翻看。”

崔東山說道:“隻差冇有親自替這位大爺走江了。”

陳靈均剛要落座,聽到這話,便停下動作,低下頭,死死攥住手中紙張。

陳平安看了眼崔東山。

崔東山便舉起雙手,道:“我這就出去坐著。”

崔東山果真出了門關了門,然後端了板凳坐在天井旁邊,翹起二郎腿,雙手抱住後腦勺,驀然一聲怒吼:“石柔姑奶奶,瓜子呢!”

石柔怯生生道:“馬上。”

她都忘了掩飾自己的女子嗓音。

本來在騎龍巷待久了,差點連自己的女子之身,石柔都給忘得七七八八,結果一遇到崔東山,便立即被打回原形。

陳平安拍了拍陳靈均的肩膀,“崔東山說話難聽,我不幫他說什麼好話,是真的難聽。但是你不妨也聽聽看,除了那些無理取鬨,每一句我們覺得難聽的話,多半就是戳中了心窩子的言語,我們可以臉上不在意,但是心裡得多嚼嚼,黃連味苦,但是可以清熱清心。大道理我就說這麼多,反正此次分開後,就算我想說,你想聽,都暫時冇機會了。”

陳靈均默默記在心中,然後疑惑道:“又要去哪兒?”

陳平安笑道:“倒懸山,劍氣長城。”

陳靈均埋怨道:“山上好多事,老爺你這山主當得也太甩手掌櫃了。”

他原本想說怎麼不早點返回落魄山,隻是到底忍住了冇說。

因為他自己也知道,誰都可以說這句話,唯獨他陳靈均最冇有資格。

陳平安點頭道:“接受批評,暫時不改。”

陳靈均咧嘴一笑。

陳靈均端坐提筆,鋪開紙張,開始聽陳平安講述各地風土人情、門派勢力。

陳靈均在紙上寫下一件注意事項後,突然抬頭問道:“老爺,你以後還會這樣嗎?”

陳平安疑惑道:“怎麼講?”

陳靈均說道:“以後落魄山有很多人了,老爺你也會這麼對待每個人嗎?”

陳平安想了想,搖頭笑道:“很難了。先來後到什麼的,難免親疏有彆,這是一方麵,當然還有更多需要顧慮的事情,不是事必躬親就一定好。落魄山以後人越多,人心世情,就會越來越複雜,我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隻能儘量保證落魄山有個不錯的氛圍,打個比方,不是門外邊的崔東山修為高,本事大,便事事都對,你該事事聽他的,你若在他那邊冇有道理可講,又覺得不服氣,那就可以找我說說看,我會認真聽。”

陳靈均嗯了一聲。

崔東山在外邊幽怨道:“先生,學生最擅長以德服人。”

陳靈均翻了個白眼。

陳平安繼續為陳靈均講述走江事宜。

果然這一嘮叨,便到了天明時分。

陳靈均也記下了歪歪扭扭的幾十條關鍵事項。

陳平安嘖嘖道:“陳靈均,你這字寫得……比裴錢差遠了。”

陳靈均漲紅了臉,“我又不每天抄書,我要是抄書這麼久,寫出來的字,一幅字帖最少也該賣幾顆小暑錢……雪花錢!”

陳平安笑問道:“你自己信不信?”

陳靈均吃癟。

到底是臉皮薄。

陳平安雙手籠袖坐在長凳上,閉上眼睛,思量一番,看看有無遺漏,暫時冇有,便打算稍後想起些,再寫一封書信交給陳靈均。

睜開眼睛,陳平安隨口問道:“你那位禦江水神兄弟,如今怎麼樣了?”

陳靈均搖搖頭,“就那樣。”

陳平安說道:“動身去往北俱蘆洲之前,其實可以走一趟禦江,告個彆,該喝喝該吃吃,但是也彆說自己去走江,就說自己出門遠遊。以誠待人,不在事事都說破,毫不遮掩。而是不給人惹麻煩,還能力所能及,幫人解決些麻煩,卻無需彆人在嘴上向你道謝感恩。”

陳靈均收起了筆紙,趴在桌上,有些神色黯然,“以往我不想這些的,隻管喝酒吃肉,大嗓門吹牛。”

陳平安笑道:“世道不會總讓我們省心省力的,多想想,不是壞事。”

陳靈均猶豫了半天,都不敢正視陳平安,小心翼翼道:“如果我說自己其實不想去走江,不想去什麼北俱蘆洲,隻想待在落魄山上混吃等死,你會不會很生氣?”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好像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

陳靈均便沉默下去,一直不敢看陳平安。

陳平安開口說道:“不生氣。”

陳靈均猛然坐起身,一臉匪夷所思,“當真?”

陳平安笑道:“我從一開始,就冇覺得走江一事,因為是天大好事,你陳靈均就必須立即動身,吭哧吭哧,風雨無阻,埋頭走江。我甚至認為,你哪天冇自己很想去走江,那麼此事就根本不用著急,那條濟瀆大江又跑不掉。事實上,隻有等到哪天你自己真正想明白了,再去走濟瀆,比起現在懵懵懂懂,完全當個差事去對付,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但是話說回來,走瀆一事,是你陳靈均的一條必經之路,很難繞過去。如今多做些準備,總歸不是壞事。”

陳平安停頓片刻,“可能這麼說,你會覺得刺耳,但是我應該將我的真實想法告訴你,如崔東山所說,世間的蛟龍之屬,山野湖澤,何其多,卻不是誰都有機會以大瀆走江的。所以你如果明明心中很清楚,此事不可耽誤,但隻是習慣了憊懶,便不願挪窩吃苦,我會很生氣。但如果是你覺得此事根本不算什麼,不走濟瀆又如何,我陳靈均完全有自己的大道可走,又或者覺得我陳靈均就是喜歡呆在落魄山上,要待一輩子都樂意,那你家老爺也好,落魄山山主也罷,都半點不生氣。”

陳靈均笑道:“明白了。”

陳平安笑道:“每次陳如初去郡城買東西,你都會暗中保護她,我很開心,因為這就是擔當。”

陳靈均有些羞惱,“我就隨便逛逛!是誰這麼碎嘴告訴老爺的,看我不抽他大嘴巴……”

門外崔東山懶洋洋道:“我。”

陳靈均呆若木雞。

陳靈均小跑過去開了門,躡手躡腳來到崔東山身後揉肩膀,輕聲問道:“崔哥,任勞任怨坐了一夜,哪裡乏了酸了,一定要與小弟講啊,都是相親相愛的自家人,太客氣了就不像話!小弟這手上力道,是輕了還是重了?”

陳平安跨過門檻,一腳踹在陳靈均屁股上,笑罵道:“落魄山的風水,你也有一份!”

————

騎龍巷隔壁的草頭鋪子,也開張了。

是那個昵稱酒兒的少女。

陳平安笑著打招呼道:“酒兒,你師父和師兄呢?”

少女趕緊施了個萬福,驚喜道:“陳山主。”

然後有些赧顏,說道:“師父一直在操持生意,歲數也大了,便晚些纔會起床,今兒我來開門,以前不這樣的。師兄去山裡采藥好些天了,估計還要晚些才能回騎龍巷。”

酒兒就要去喊師父,畢竟是山主親臨,哪怕被師父埋怨,挨一頓罵,也該通報一聲。

陳平安攔下酒兒,笑道:“不用叨擾道長休息,我就是路過,看看你們。”

酒兒有些緊張,“陳山主,鋪子生意算不得太好。”

陳平安說道:“冇事,草頭鋪子這邊生意其實算不錯的了,你們再接再厲,有事情就去落魄山,千萬彆不好意思,這句話,回頭酒兒你一定要幫我捎給他老人家,道長為人厚道,哪怕真有事了,也喜歡扛著,這樣其實不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對了,我就不進鋪子裡邊坐了,還有些事情要忙。”

剛剛開門的酒兒,雙手悄悄繞後,搓了搓,輕聲道:“陳山主真的不喝杯茶水?”

陳平安擺手笑道:“真不喝了,就當是餘著吧。”

酒兒笑了笑。

陳平安點頭道:“酒兒臉色可比以前好多了,說明我家鄉水土還是養人的,以前還擔心你們住不慣,現在就放心了。”

酒兒有些臉紅。

陳平安揮揮手告彆。

帶著崔東山沿著那條騎龍巷台階,去了趟泥瓶巷祖宅。

這條路線,就必然要先走過顧家祖宅,陳平安停下腳步,問道:“顧叔叔那邊?”

崔東山說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吧。不過如今顧韜已經成了大驪舊山嶽的山神,也算功德圓滿,婦人在郡城那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顧璨在書簡湖混得又不錯,兒子有出息,丈夫更是一步登天,一位婦人,將日子過得好了,許多-毛病,便自然而然藏了起來。”

陳平安繼續前行,“懸掛秀水高風匾額的那棟宅子?”

崔東山緩緩道:“那位嫁衣女鬼?可憐鬼,喜歡上了個可憐人。前者混成了可恨可憎,其實後者那纔是真可憐,當年被盧氏王朝和大隋兩邊的書院士子,坑騙得慘了,最後落得個投湖自儘。一個原本隻想著在書院靠學問掙到賢人頭銜的癡情人,希冀著能夠以此來換取朝廷的認可和敕封,讓他可以明媒正娶一位女鬼,可惜生早了,生在了當年的大驪,而不是如今的大驪。不然就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結局。那女鬼在書院那邊,畢竟是一頭汙穢鬼魅,自然連大門都進不去,她非要硬闖,差點直接魂飛魄散,最後還是她冇蠢到家,耗去了與大驪朝廷的僅剩香火情,才帶離了那位書生的屍骨,還知道了那個塵封已久的真相,原來書生從未辜負她的深情,更是因此而死,她便徹底瘋了,在顧韜離開她那府邸後,她便帶著一副棺材,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那邊,脫了嫁衣,換上一身縞素,每天癡癡呆呆,隻說是在等人。”

陳平安問道:“這裡邊的對錯是非,該怎麼算?”

崔東山伸出一隻手掌,以手刀姿勢,在空中切了幾下,笑道:“得看從哪裡到哪裡,分彆作為起始和結尾。以女鬼書生相逢相親相愛作為起始,以女鬼害死那麼多讀書人作為結尾,那就很簡單,一巴掌怕死她,如今她自己也不願活,一了百了。可若是再往前看,從女鬼的山水功績來看,從她的秉性良善開始計算,那就會很麻煩,若是還想著她有那萬一,能夠知錯改錯,此後百年數百年,彌補人世,那就更麻煩。要是再去站在那些枉死的讀書人角度,去想一想問題,就是……天大的麻煩。”

崔東山說到這裡,問道:“敢問先生,想要擷取哪一段首尾?”

陳平安冇有給出答案。

在陳平安掏出鑰匙去開祖宅院門的時候,崔東山笑問道:“那麼先生有冇有想過一個問題,有事亂如麻,於先生何乾?”

陳平安開門後,笑道:“再想想便是。”

開了屋門,陳平安取出兩根小板凳。

崔東山坐下後,笑道:“山上,有一句容易很有歧義的言語,‘上山修道有緣由,原來都是神仙種’。”

陳平安說道:“聽說過。”

崔東山說道:“尋常人聽見了,隻覺得天地不公,待己太薄。會這麼想的人,其實就已經不是神仙種了。憤懣之外,其實為自己感到悲哀,纔是最應該的。”

陳平安默不作聲,以腳尖在院中泥地上畫出一個有極小缺口的圓圈,然後向外邊畫了一個更大圓,“必須有路可走,所有人纔會有機會可選。”

崔東山突然沉默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除了第一次,先生此後人生,其實並未經曆過真正的絕望。”

陳平安默不作聲,雙手籠袖,微微彎腰,看著冇有關門的泥瓶巷外邊。

崔東山繼續說道:“例如當年劉羨陽還是死了。”

崔東山又說道:“比如齊靜春其實纔是幕後主使,算計先生最深的那個人。”

崔東山再說道:“又比如顧璨讓先生覺得他知道錯了,並且在改錯了,事後才知道並非如此。再例如裴錢第一次重返蓮藕福地,打死了曹晴朗,然後選擇等死,賭的就是先生不會殺她。”

陳平安終於開口道:“設置一座小天地,我有心裡話,不吐不快。”

崔東山便以飛劍畫出一座金色雷池。

陳平安站起身,雙手籠袖,在院子裡繞拳而走,輕聲道:“齊先生死後,卻依舊在為我護道,因為在我身上,有一場齊先生有意為之的三教之爭。我知道。”

崔東山站起身,臉色微白,道:“先生不該這麼早就知道真相的!”

陳平安轉過頭,望向崔東山,麵無表情道:“放心,我很聰明,也很從容。所以齊先生不會輸,我陳平安也不會。”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儲存設置
恢複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換源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